皮埃尔轻蔑一笑:“他?一个靠烧野草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能翻起什么浪?舆论已成定局,除非他能请动南京所有病人为他作证——可惜,病人只相信报纸。”
他抬手一挥,水晶杯“当啷”一声脆响,酒液溅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像提前为对手写好的墓志铭。
拂晓四点,太乙灸舍的灯火仍未熄。林怀远把最后一撮三年陈艾缓缓填入石臼,木杵起落,咚咚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艾绒被反复捣、筛、晒,细如丝絮,轻如烟云。他低头轻嗅,一股幽远辛香直透丹田,仿佛祖父林阆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艾之为用,不止治病,更可正人心。”
案上,一溜青瓷小盏排开,分别盛着紫草、金银花、蒲公英的汁液,色如朝霞。林怀远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四行小楷:
“紫草凉血,金银散毒,公英消痈,雷火扶正。”
落款——“太乙第七代林怀远,敬呈南京父老。”
墨迹未干,小满悄悄推门,把一摞画稿放在案头。纸上线条简洁,却张力十足:皮埃尔嘴角阴笑、警察高举警棍、林怀远弯腰施针、吴警官转危为安……每一幅都配了简短说明,字迹娟秀,如她的人一样,安静而有力量。
林怀远抬眼,正对上小满关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把“雷火金艾”碎片递到她掌心:“明天,你替我点燃它,让所有人看见——艾火虽小,可照山河。”
清晨六点,报童的吆喝声划破薄雾:
“号外号外——中医草菅人命,剧毒草药骇人听闻!”
《申报》、《中央日报》、《新民报》……几乎每一份报纸的头版,都配发了皮埃尔手持“毒罐”的照片,黑体大字触目惊心。夫子庙、新街口、下关码头,洋人雇用的散工扛着一捆捆传单,见人就塞。
“看哪,这就是‘神医’的毒药!”
“汞砷超标三十倍,吓死人咯!”
“科学艾条,安全高效,免费体验!”
舆论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向太乙灸舍的脖颈。南京城的晨雾,似乎也被这股阴霾染得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