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彦祖看着德子那副焦急又帮不上忙的模样,再看看主位上那位气度沉稳、眼神锐利的秦二小姐,心中忽然一定。危机当前,再藏着掖着互相试探,只怕真要误了大事,甚至可能牵连这秦家姐弟。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决定不再兜圈子。
他上前一步,对着秦冰和德子郑重一揖,沉声道:“德子,秦二小姐,事到如今,步某也不便再隐瞒。实不相瞒,”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旁戴着兜帽的石晚晚,“这位并非什么红颜知己,乃是我家三小姐。在下步惊云,实为家族护卫。此番前来临渊城,正是为了护送小姐返回族中。”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目光坦荡地迎上秦冰审视的眼神:“自前几日听闻城中药铺接连失火、且有人员离奇伤亡的传闻开始,在下便隐隐觉得此事绝非寻常走水或仇杀那般简单。及至昨日,竟又同时有三家药铺遭难,死状诡谲……这更印证了在下的担忧。若是再拖延下去,迟迟无法出城,恐怕祸事蔓延,届时不仅仅是步某与我家小姐这等平民百姓,即便是秦二小姐您这样的官商世家,想要安然抽身,只怕也是难上加难了!”
秦冰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闻言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诧。她没想到鹿彦祖会如此直白地袒露“实情”(尽管这实情也是半真半假),更没想到他对局势的判断竟如此笃定和……悲观。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臂上收紧,身体微微前倾,眸中精光闪烁,不再是方才那般带着距离感的考校,而是充满了实质性的探究:
“步公子何出此言?有何根据?”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莫非……公子知道些什么内情?”
鹿彦祖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肯定:“步某不知内情。但二小姐既与官府多有生意往来,消息之灵通,远非步某能比。您当深知,若非事态严重到极致,何至于需要修真门派直接派遣弟子介入城内治安巡查?这早已超出了寻常官府衙役所能处理的范畴。”
他顿了顿,观察着秦冰的神色,继续冷静分析:“临渊城如此繁华大城,药铺何其之多?发生诡异火灾、且死者周身精血被吸干的,难道真的只有目前传出的这四五家?依在下愚见,类似事件恐怕早已发生不止一次,只是先前被强行压下了消息,未曾传入坊间罢了。如今接连发生,不过是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阶段,再也瞒不住了而已。二小姐,步某这番猜测,可对?”
秦冰沉默了片刻,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深深看了鹿彦祖一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推测。她轻叹一声,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不瞒步公子,我此次亲自前来临渊城押送这批粮食,确实并非仅仅为了这批货物。半月前,我便收到消息,城中似有异动,不太平。恰巧家中这最不让人省心的老幺,”她瞪了一眼旁边缩着脖子的德子,“又偷跑到了这是非之地。无奈之下,我才不得不亲身前来,首要之事便是要将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拎回家去!奈何这小子……”她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满是恨铁不成钢。
德子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嘟囔道:“我…我哪知道这么严重……”
秦冰没再理会他,目光回到鹿彦祖身上,追问核心问题:“即便如此,步公子又如何断定,我们之后也可能走不了?”
鹿彦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这嘲讽并非针对在座任何人,而是针对那看似强大、实则可能束手无策的官方与修真势力:“很简单。二小姐请想,城中的仙师们若真有办法,此刻早已雷霆出击,铲除祸源,何至于像如今这般,只能被动地以防守之势,大规模上街巡查,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他们自己显然也处于被动之下,甚至可能连对手究竟是什么、在哪里都尚未弄清!”
他的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这种无力感和不确定性,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再有更坏的消息传出,或者类似事件发生的频率更高、范围更广,为了控制局势,防止那未知的‘东西’扩散或逃离,您觉得,这座临渊城被彻底封锁,还会远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冰,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届时,城门紧闭,内外隔绝。城中粮食、辎重每日消耗巨大,一旦补给断绝……请问二小姐,像您秦家这般富甲一方的大户,在那些饥饿恐慌的百姓眼中,在那些可能自身难保、只顾得上城主府等核心区域安全的‘仙师’们眼中,又将如何自处?”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秦冰的心头。她经营家族生意多年,深谙人性,岂会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乱世之中,巨大的财富若无足够的力量守护,便是最大的催命符!她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直以来的从容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痕,指尖微微蜷缩。
“姐!姐!”德子这下是真急了,吓得脸都白了,什么天香楼头牌、什么风流快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抓住秦冰的衣袖,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们快走吧!现在就走!这破地方不能再待了!我听步兄的!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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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恢复了冷静,但眼神已然不同。她看向鹿彦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步公子分析得在理。其实,凭我秦家的关系网和粮队身份,若要出城,并非难事。但……”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二位身份特殊,我若带你们出城,需承担莫大风险。我秦冰个人或许无惧,但我身后家族上下数百口人的安危,绝非儿戏。我如何能确信,二位与城中这一系列诡谲事件毫无干系?又如何能保证,带你们出城,不会为我秦家引来更大的灾祸?”
这才是最核心的顾虑。鹿彦祖心知,若不能彻底打消她这个疑虑,一切免谈。
他迎上秦冰的目光,眼神坦荡而坚定,举起手道:“步某可以在此立誓,我主仆二人与临渊城近日发生的所有祸事绝无半点瓜葛!我等来此,只为私事,如今只想平安离开这是非之地,绝无他意,更绝不会为恩人引来任何麻烦!只要出了城,我等立刻与二小姐分道扬镳,绝不纠缠!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道:“当然,空口无凭。二小姐若有何吩咐,或是需要步某做些什么以证清白或作为交换,只要步某能做到,绝不推辞!”
花厅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秦冰目光低垂,显然在飞速权衡着利弊与风险。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位穿着体面、像是高级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神色焦急,却不敢擅入,只朝着厅内秦冰身边那位一直默立的老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老婆子见状,微微躬身向秦冰请示。秦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便。
老婆子快步走到门口,那管事立刻凑上前,拱手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脸色极其凝重。老婆子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不时点头。
鹿彦祖屏息凝神,试图捕捉只言片语,奈何对方声音压得极低,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从那管事和老婆子的表情判断,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很快,管事说完,再次拱手,匆匆离去。老婆子转身快步回到秦冰身边,弯下腰,用手掩着,在秦冰耳边同样低声复述起来。
秦冰听着,面色看似不变,但鹿彦祖敏锐地捕捉到她端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甚至微微泛白。她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的冷光。
老婆子说完,垂手退到一旁。
秦冰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随即,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射鹿彦祖,不再有任何试探和犹豫,语气果断至极:
“好!步公子,我信你一次!我可以带你们主仆二人即刻离城!”
鹿彦祖心中一喜,正要道谢。
却听秦冰紧接着道:“但有言在先,出了临渊城,你我便立刻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这一路上,你们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安排,绝不可擅自行动,可能做到?”
“这是自然!多谢二小姐!”鹿彦祖立刻应下,心中巨石终于落地,但又不免生出几分疑惑:是什么消息,让她瞬间做出了如此决断?
秦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也不隐瞒,沉声道:“方才收到城主府传来的最新消息,最迟后天清晨,四大城门将彻底封闭,许进不许出!违令者,以叛城罪论处,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鹿彦祖和德子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格杀勿论!竟然严重到了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