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的初春,北京城仍裹着料峭寒意,靖海伯府的书房内却暖意融融。
陈恪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榆木案前,上面摊开着数张绘制到一半的新型火铳机括结构图,墨迹未干,旁边散落着各种规尺、炭笔。
自严党覆灭、朝局暂稳后,他便将大半精力投入了神机火药局的实务之中。
此刻,他指尖正点着图纸上一处联动机关,对身旁肃立的阿大沉吟道:“此处击发力道仍觉不足,且连发五六次后,易有燧石碎屑卡滞之虞。让匠作坊的李老五他们再想想,可否将这卡榫材质换为更韧的精钢,或者……改变一下燧石夹持的角度?”
阿大凝神记下:“是,伯爷。李老五昨日还嘀咕,说若能有些南洋来的硬度更高的火石……”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老管家周伯手持一封粘着赤羽的信函,快步走入,神色凝重:“伯爷,东南八百里加急军报。是俞军门从广东派人直送府上的。”
“俞大猷?”陈恪眉头一蹙,放下炭笔。
东南倭患渐平,何事需用八百里加急直送他这兵部右侍郎兼靖海伯府上?
他接过信函,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拆开。
目光扫过俞大猷那熟悉的、带着戎马倥偬气息的笔迹,脸色渐渐沉凝起来。
信中所言,并非倭寇,而是一伙“髡发赤须、鹰目高鼻、舟舰巨炮迥异倭奴”的西夷!
他们竟以“借地晾晒货物”为名,恃强凌弱,强行登上了濠镜一带也就是后世的澳门,并凭借船上骇人的巨炮,驱赶了当地巡检司的少量官兵,俨然有占据之势!
俞大猷在信中忧心忡忡地写道,其巨炮“声若雷霆,弹重数十斤,远击千步,木石齑粉”,其舰“帆樯蔽日,体势巍峨,抗风浪远超我所见任何海船”。
他虽已调集水师戒备,然贼炮利船坚,恐非眼下舟师所能正面硬撼,故急报朝廷及伯爷,望早做决断。
“红毛夷……佛郎机人!”陈恪放下信纸,眼中寒光一闪。
他熟知历史脉络,深知这一事件的意义——这已不再是疥癣之疾般的倭寇骚扰,而是西方殖民势力正式叩关亚洲的序幕!
海战的未来,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焦虑无用,唯有加快手中的力量建设。
“周伯,更衣!去火药局!”陈恪声音果断,再无半分方才研讨机括时的闲适。
“是!”
片刻之后,靖海伯的马车在亲随护卫下,疾驰出府,直奔城西的神机火药局。
如今的火药局,规模比之严党倒台前已扩大了数倍不止。
高墙环绕,岗哨林立,内里分区明确:火药配制区、火铳铳装配坊、火炮试射场、匠作研造坊……各处皆有条不紊,忙碌中透着严谨。
陈恪径直入了最深处的“匠作研造坊”。
此处堪称局中核心,能在此处的,皆是经过严格筛选、手艺精湛且家世清白的顶尖工匠,待遇优厚,规矩也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