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相框里泛黄的奖状落款是1962年,那时他还在轧钢车间抡大锤。
窗台上积着经年的灰,却突兀地摆着盆鲜嫩的水仙,蒜头似的根茎泡在鹅卵石间。
“这是公社历年账目。”贾正良从档案柜底层抽出三本硬壳账簿,封皮烫金的五角星褪成了土黄色。
他食指在“农机站维修费”那栏敲了敲,钢笔墨水洇开了数字,像团化不开的淤血。“去年县里拨的拖拉机,到现在还趴窝在仓库。要不说穷山恶水呢,连个会修柴油机的都没有。”
侯宝国翻开账簿,油墨味混着霉味直冲鼻腔。
突然有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开他中山装左侧口袋-那里别着钢铁厂劳模奖章,红绸子被洗得发白。
他想起离厂那日,老车间主任往他行李塞了包牡丹烟,烟盒上印着劳动光荣,背面用钢笔写着七个电话号码。
贾正良沏茶的手顿了顿,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
”董校长特意嘱咐要照顾好你,”他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碧螺春在搪瓷缸里舒展成翠绿的云,“要我说,年轻人在基层待两年,回去保准能进市局。”
窗外老槐树的枯枝划过玻璃,侯宝国看见树杈间结着个残破的蛛网。
露水凝在蛛丝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他突然想起董倩那日拦在党校林荫道上,的确良衬衣裹着的身段像株名贵兰花,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温室里的暖香:
“宝国哥,我爷爷说轧钢厂要改组,正需要懂技术的年轻干部。”
见侯宝国不理睬她,又接着说道:“是要你答应与你那个黄脸婆离婚,我就去求爷爷把你留在钢铁厂当车间主任,而不用去杨梅那个穷旮旯里。”
但侯宝国还是没理睬他。于是他被发配到这里了,对,就是发配了!虽然升官了,但管了个烂摊子!
茶水在缸底积了层茶垢,侯宝国端起搪瓷缸时,瞥见档案柜缝隙里卡着半页纸。
纸角卷曲发黄,钢笔字力透纸背:“关于杨梅公社粮食生产的总动员。”
“对了,”贾正良从抽屉取出串钥匙,铜环上拴着褪色的红绳,“公社给你安排了宿舍,就在农机站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