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日孽债苦命女,怯意生夜会佳人

“白毛老鼠要逃了,要拿下她吗?”

“不必。”

“那要不要我跟上去?”

“不用,你且坐好,不要露出破绽。”

听到双儿的嘱咐,榆阳公主忙正襟危坐,殊不知她平日里咋咋呼呼,这般严肃反而不大正常,王聪儿自是察觉到了不对,面上装作无事,实则加快脚步,迅速出了映音轩,见无人追来,也不多想,忙一路折回寿皇殿,待见了女尼,便将方才之事细细道出。

“看来刘贼早有察觉,这份警觉……怪不得能连杀圣教三位堂主!”

女尼单手背负,语气虽然凝重,面上却是平淡,

“你说阿珂吐纳时浑身冒出寒气?”

“是,”

王聪儿点点头,细细想了想后道:

“我也修出了法力,早就不惧寒暑,可阿珂身上的寒气却让我觉得透心彻骨,甚至连法力都隐隐被冻住,护法,这到底……”

“是天玄冰!”

“天玄冰!?”

王聪儿惊呼一声,忍不住问道:

“只听说过千年冰髓,这天玄冰又是何物?”

女尼笑了笑,故作神秘道:

“你觉得阿珂有几岁?”

“这……也就是豆蔻梢柳的年月吧!”

“不,她已有一百二十六岁。”

“一百二十六岁?!怎么可……”

王聪儿不是傻子,瞬间反应过来,

“与天玄冰有关?”

“不错。”

女尼微微颔首,秀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追忆,

“昔年闯贼杀进京城,父皇披发自缢,我也断了一条臂膀,彼时皇城内乱作一团,幸而红英背着我从一处小门逃了出来,又在皇城外遇见恩师无乐大士,将我带回关外疗伤,授我秘法,待学有所成时,大衍太祖皇帝已经登基三十余年,我也至不惑。

天下安定,百姓乐业,大衍太祖依旧奉我朝为正统,并安葬父皇,敕封皇陵,国仇家恨,一时间竟不知向谁讨要。

这时我听说江湖上有人提及闯王宝藏,并传言闯贼未死,而是削发为僧,藏身于湖南一带,怒火冲天下,我提剑杀向中原,千辛万苦下,在石门山夹山寺里找到一个奉天玉和尚。

这奉天玉和尚不论口音、容貌都与闯贼大相径庭,甚至还与当地官员来往密切,我以为寻错了人,正要离去时,发现这和尚竟会在夜里奔出十多里,跑到一家庵堂内。

我见这和尚过草无痕、疾驰若风,晓得他是有修为在身,为免被他察觉,我特意等到第二日,扮作挂单的尼姑,进了那家庵堂。

这庵堂并不大,布置却极为雅致,来往女尼虽着素衣,但言谈举止间全无一丝佛家弟子风范,我猜想这怕是一金屋藏娇之地,就在夜间悄悄打探,果在后边一间佛堂里找到一美艳女子。

这女子我再熟悉不过,正是那红颜祸水陈圆圆,昔年田妃之父为讨好父皇,特意从苏州燕子坞将她寻回送入宫中,不过那时的父皇忧国忧民,心里憔悴,根本无心女色,她只在宫里待了三个月。

我那时年岁尚幼,听闻宫里来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悄悄跑去看热闹,见陈圆圆果然若天仙下凡,又弹的一手好琴,就向她请教,学了几日,如今再见,我因着修道相貌不多变化,她竟也如当年模样,甚至更胜往昔,我意识到她必是有了奇遇。

这时,外边传来一丝异动,我忙将身形遮好,暗里见一个僧人翻窗进来,这僧人不是旁的,正是奉天玉和尚。

二人刚一见面,就要行苟且之事,迷乱之际,那和尚显出了真容,胡子拉碴,独目,除却陕西口音外,正是闯贼无疑!

我心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就要趁二人欢好之际,提剑将其斩杀,却听陈圆圆言说什么宝藏、仙缘,我起了兴趣,就将杀心按下,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昔年闯贼兵败,就想带着陈圆圆及掠来的金银珠宝远走高飞,彼时天下唯有辽东大衍兵锋还尚未涉及,二人扮作客商,改了相貌,这就向北奔去,一路倒也没被人认出,

行至辽东,二人又乘船出海至一座海岛,欲在那岛了却残生,谁知不过一年,海上突起风浪,竟将万里化作黑云,黑云之中有滚雷怒吼,直将千里海域炼得沸腾,未几,又有胳膊粗三尺长的冰柱雨落下,下了整整三日不算,还只下在海岛上,二人逃也不得,只能避在一处山洞。

彼时的陈圆圆已珠胎暗结,怀有十月,经这一遭,竟是早产,闯贼厮杀一生,哪里会接生,只得干着急,历经大半日,孩子终于出世,这时天上忽然落下一根山岳大小的冰柱,打在山洞上,晃得整座山摇摇欲坠,情急之下,闯贼抱起陈圆圆与刚出世孩儿就要逃走,不想脚下突然开始结冰,他反应不及,跌了一跤,将孩儿掉下,但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救,只能抱着陈圆圆逃出。

二人刚逃出洞外,身后的小山已然化作冰山,而整座海岛也成了冰岛,寒意刺骨下,二人冻得瑟瑟发抖,这时,海浪突然翻涌,随后就有浓雾升起,将整座岛遮掩起来,入目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是云端仙境。

有了浓雾遮掩,二人想要逃离海岛也暂时没了办法,恰这时天色恢复平静,他们见山洞并未崩塌,想起刚出世的孩儿还在里面,忙进入其内寻找,却发现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被一块巨大的玄冰冻住,偏偏这孩子又未死去,还在其中来回爬走。

二人心下大奇,又担心孩子在其内迟早出事,就想尽办法凿冰,但哪怕是百锻钢刀,一碰这冰登时就会折断,又找来攻城用的猛火油火攻,可能遇水不灭的烈焰,在那冰块面前就是风中残烛,坚持不过几息就彻底熄灭。

二人没了办法,只好一边看着孩儿,一边想办法出海岛,但整座海岛早已变作冰岛,除却冰块再无一物,存的干粮也越来越少。

终于,干粮耗尽,闯贼本要把自己的肉割下给陈圆圆吃,却发觉自己并不饿,陈圆圆也惊觉回神,她一个月子里的妇人,在冰天雪地里不但好好活着,精神头还越来越足,二人细究一番,发现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更是身轻如燕,吐出的气好似长箭,凝而不散。

他们都是有见识的,知道自己怕是得了仙缘,就壮着胆子从冰岛上跳下,这一跳,却是落进大海之中,二人再看冰岛时,发现它竟消失不见,可飞身回去,它分明就在原处。”

听到这儿,王聪儿终是忍不住惊道:

“世上竟有这样奇幻之地?”

“不错,这对奸夫淫妇也不知修了什么福缘,有了这般奇遇!”

女尼冷冷一哼,接着道:

“他们一路游回辽东,寻了大量王水欲腐蚀冰块,但依旧无用,二人无奈,只好在冰岛上守着,一守就是十年。

十年寂寞,十年寒冷,二人有些忍耐不住,想着在此等候不是办法,索性有了奇遇,不如试试能否修习仙术,将来也好救下孩儿。

于是二人离开冰岛,遍寻大江南北,终在湖南石门山夹山寺处找到了一位高僧,这高僧见二人根骨不佳,却踏上修行一道,想着顺势而行,就收下了闯贼,因陈圆圆是女客,不便留寺,闯贼就在不远处为其建了一座庵堂。

初时高僧尚在,二人倒也是各自清修,后高僧圆寂,二人没了顾忌,私下夜夜苟合,闯贼更仗着修为,变了面容,与当地官员交好,暗里又欲起兵,并散布所谓的闯王宝藏,搅弄风雨。

说来陈圆圆也算是红颜薄命,乱世里被诸多乱贼争来夺去,眼下天下太平,他们又有修为在身,就劝闯贼安心修行,做一对神仙眷侣,闯贼哪里肯依,只百般推辞。

陈圆圆心下悲切,怮哭里大骂闯贼只顾什么霸业,全然忘了自家孩儿还在冰里困着,闯贼面色亦是不渝,就答应陈圆圆去看自家孩儿。

我一路跟着二人,终是来到冰岛之上,入得岛内我才察觉,冰岛周遭的雾气乃是天地清气凝聚成形,这才令其踪影不显,在这等福地,纵然根骨再差,久居也可踏上仙道,修行速度更是外界百倍!”

“百倍?!真有这等地方?!”

没人比王聪儿清楚修行速度超过外界百倍是什么概念,自她得仙缘至现在,虽仗着天资侥幸跨入炼气化神,想要正常修行觊觎提升却是千难万难,最起码近十年里,她已经不得寸进。

女尼并不意外王聪儿的惊憾,只慨然道:

“我也很惊讶,故而泄露了踪迹,被二人发现,陈圆圆认出了我,上前与我行礼,我并不受,只提剑就杀。

这二人虽有了修为,但根骨奇差,兼之修行又不专一,自然比不得我,不出几合,我就将二人拿下,正要给他们一个痛快时,陈圆圆跪下求我看在昔日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伤她孩儿,闯贼虽不忿,倒也有几分担当,自行将心肝剜出相求。

我正犹豫,闯贼已然一命呜呼,悲痛下,陈圆圆一头撞在冰山上,亦随之而去,仇家已死,我也没了心气,顿觉天地之大,无我一处容身,就将二人尸体敛在山洞内。

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阿珂,那时她还是个婴孩,见到父母尸身,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