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质皱了皱鼻子,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好吧,我相信你。”
次日午后,金阳正盛,李丽质手中提着一卷折叠好的黄绢册页,快步走进红鸢殿,面色略带些许激动。
她将那卷数据啪地一下放在案上:“我回来了!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户部的人看我的面子,一口气调了这十年内的记录出来。”
小郎君一边应声,一边展开绢帛,扫了一眼,嘴角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好。”
他取过毛笔,开始迅速在空白纸面上演算统计。
“长安目前总人口在两百余万之间,其中登记在册的夫妻大约三十万对。”
笔尖游走,落下几个重点数据。
“这三十万夫妻中,有宗族记录、近亲通婚者,占了一半——十五万。”
“而这十五万家庭中,有记录的……每一家都至少有一个子女患有身体上的残疾、畸形或其他病弱情况。”
李丽质眼睛一瞬间睁大,手里茶盏微微一颤。
她盯着那串数字,轻声问:“你是说……近亲结婚,会导致……”
小郎君抬眸望她,眼神一如既往冷静,却也透出一丝锐利的锋芒:
“没错。近亲结婚,导致后代先天不足——这是自然规律。”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声音低沉:“而如今的长安,多子多福,动辄三五子嗣,一家之中常常就能看见两个健康、一个痴傻、一个跛足的情况。”
“家家有残疾,不是巧合,是血缘的代价。”
李丽质怔怔地坐着,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能说出话。
她望着那纸上冰冷的数字,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半晌,她才抬起头,轻声问:“那……你是说,我只要把这些拿给父皇看,他就不会……”
“不会再逼你嫁给长孙冲。”小郎君缓缓接话。
他将绢帛卷起,递到她手中,目光淡然,却字字铿锵:
“你是长乐公主,是大唐最尊贵的嫡女,你的婚姻不该成为家族血统的赌注。”
“若他还将你看作女儿,就该听听这些数字背后的真相。”
李丽质接过绢帛,手指微微发颤。
她低下头,轻声道:“谢谢你,小郎君。”
小郎君轻轻一笑:“去吧,丽质妹妹。”
乾元殿内,烛火幽暗,铜炉中香烟袅袅,透着一股沉静的龙涎气息。
李世民独坐书案后,眉头微蹙,正在翻阅一份边防军报,神色凝重。案前笔架整齐、墨未干,一盏茶已凉。
帘后传来内侍轻步入内的声音:“陛下,长乐殿下求见。”
李世民略一颔首:“宣。”
帘子被轻轻挑起,李丽质身着素色宫装,手中抱着一卷绢帛,缓缓步入殿中,眉眼沉静,却藏不住眉间的一丝紧张。
她伏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目光从她身上移至她手中的竹帛,开口道:“丽质今日怎来得这般沉重?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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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丽质将绢帛轻轻放在案上,低声道:“是儿臣求来的数据。关于长安城中近亲通婚与后代病弱之事。”
她语气温柔却坚定,“儿臣不敢妄言。但此事若不讲清,恐伤皇家根本。”
李世民眉头一挑,神色微变。他展开绢帛,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间游走。
静殿之中,只听得竹简轻响、烛火微燃。
片刻后,他的手指在某一处微微停顿,低声念出:
“十五万对近亲成婚……家家有子女患疾……”
他眸色深沉如水,缓缓抬头看向李丽质:“你从何得来此数据?”
“户部有备案,儿臣求阿兄青雀调阅,得之。”
李世民沉默片刻,轻轻叩了叩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丽质。”他声音低缓,却透着天子威压,“你将这些拿来,是想反对朕所赐婚命?”
李丽质直起身子,目光坚定,语气一如既往柔和,却毫不退让:
“阿耶,儿臣不敢忤逆圣意。”
“但若这桩婚事将来要让我所出之子,也如那些宫中族人般早夭、残疾……那我情愿此生不嫁。”
她轻声一叹,低头轻抚桌面那一页数据:“儿臣不是不孝,而是怕。”
“怕有朝一日,阿耶如今日坐此,看着我哭着送走一个个孩子,却什么都做不了。”
李世民神色一震,喉头一动,未言。
窗外风动帘角,竹影在地上映出斑驳摇曳,如过往一幕幕闪回心头。
他想起当年初立储位时,多少兄弟因母族联姻所出子嗣体弱夭折;想起玄武门之前的猜忌与血腥,多少正是因皇家血脉错乱所致。
良久,李世民缓缓阖上竹帛,目光平静下来:“是……小郎君教你的吗?”
李丽质轻轻点头。
“他说——一切都只以数字说话。”
“但父皇若信他,那便也该信这天下的理数。”
李世民望着自己这位温婉端庄的女儿,忽然轻轻笑了笑。
那笑里,没有怒,只有一丝叹息与一抹说不出的释然。
“这小郎君……倒是比朝中那些读书人,算得更清楚。”
他站起身来,披上外袍,望向殿外夜色,道:
“去吧。这桩婚事,朕不再提。”
“但你想嫁谁,便让他自己来求朕。”显然,李世民已经知道了长孙止这用一番折腾的用意。
李丽质眼中微微一颤,眸中泛起水意,却极力压下情绪,行礼谢恩。
“儿臣谢父皇成全。”
她低头掩面,悄然转身离去,袍角轻扬间,悄然带出一缕余香。
李世民望着那卷静静放着的绢帛,沉吟良久,终于低声道:
“长孙止……呵,果真是个不止步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