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枫谷便是百里苇荡。干枯的芦苇杆泛着金属光泽,风过时如千万把青铜剑相击。李七杀折了支苇管做哨,吹出的却是雁鸣声。三行迁徙的大雁立即变换阵型,在云端排成上古云篆。
他认出那是"扯蛋"俩字——这群本该在秋分前南渡的鸿雁,此刻仍在苇荡上空盘旋。领队的老雁左翅有处箭伤旧疤,忽然俯冲下来将枚玉扣丢在他掌心。这是去年救过的猎雁人身上饰物,玉扣内侧新添了道裂纹,形如未封口的"大"字。
黄昏时他在苇丛发现雁冢。三十八具雁尸围成同心圆,中央堆着褪色的羽毛与碎蛋壳。每具尸体喙中都衔着根白茅,李七杀拾起白茅时,苇海深处突然传来埙声。音波掠过处,雁尸竟纷纷化作蒲绒升空,在暮色里聚成雁形云霞。
霜降前夜,李七杀望见天权星坠入北方山坳。循迹而去,发现一座正在融化的冰湖。湖面浮冰裂成莲座状,每个冰窟窿里都游动着赤链蛇。这种本该蛰伏的毒蛇,此刻正吞吐着冰雾,蛇信卷起冰鱼吞食。
湖心岛上的柏树挂满冰凌,树杈间结着数十个琥珀色蛇茧。李七杀以竹杖轻叩树干,茧内陆续探出双头蛇首。这些变异蛇类的瞳孔泛着幽蓝,额间生有肉角。当它们开始啃食冰凌时,湖底传来洞箫般的轰鸣,整座冰湖瞬间汽化成雾。
雾散后,湖床裸露的淤泥里嵌满蛇蜕。每张蜕皮都完整如初,额部位置裂开细缝,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李七杀拾起片蛇鳞对着月光,看见鳞片内侧凝结着霜花纹路,与传说中天山雪蟒的鳞片如出一辙。
翻过秃鹫岭,李七杀在谷底发现座死寂的村落。夯土墙爬满肉芝,窗棂间垂落着菌丝帘幕。他在井边发现半截石碑,碑文记载此地唤作"蚕月村",曾在宣统三年遭过蛾灾。
月光初现时,地面开始震颤。无数鬼脸蛾从地缝涌出,翅粉在夜空聚成惨白的旋涡。李七杀袖中飞出张避毒符,黄符瞬间被蛾群啃噬殆尽。他注意到这些蛾子口器异常发达,复眼呈现反常的暗红色——这分明是岭南蛊蛾的特征。
子时三刻,蛾群突然扑向村口老槐。须臾间树叶尽枯,树皮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虫卵纹路。有只蛾王降在他肩头,腹部鼓胀如孕妇,产卵管正滴落绿色黏液。李七杀并指斩断蛾王触须,黏液落地即成火苗,将整株槐树烧成灰烬。
第七日黄昏,李七杀望见山巅的银杏树冠。这棵本该在寒露后转黄的古树,此刻满树碧绿如春。他踏着石阶上行,发现每级台阶都生着不同的地衣:第一阶是孔雀石色的云纹藓,第二阶是赭红的血痂藓,到第九十九阶时,石缝间已开出冰晶状的霜花。
他看见了一座道观,他的心里充满喜悦。他无法理解…这又是为何?
道观门前的石狮覆满藤壶,狮口含着的石球里传出海潮声。李七杀叩响铜环时,惊飞了檐角的白颈鸦。这种本该栖息海岸的鸟类,此刻却在银杏枝杈间筑巢,巢中混着咸鱼干与山茱萸。
推开斑驳的木门,天井里积着半尺厚的银杏叶。叶片间游动着荧光蝾螈,这些本该深藏溶洞的生物,正吞吐着带檀香味的雾气。李七杀扫开落叶时,露出块龟裂的青砖,砖缝里嵌着枚铜钱——正面是炎黄通宝,背面却刻着道观九年的星图。
道观里的银杏树已有合抱粗,金叶铺满石阶。方七杀掐诀扫去梁间蛛网时,惊动了檐角铜铃。锈蚀的锁链应声而断,铜铃坠入他掌心,铃舌上刻着行小字:"道观九年,渔阳张氏供。"
他在东厢房拾到半截红烛,烛泪里凝着香灰。供桌上残存的签筒里,竹签早已褪色,唯有一支描金签泛着幽光。方七杀随手掷出,竹签落地时显出卦辞:"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小雪那日,方七杀在后山捡到只瘸腿黄犬。畜生见了他也不吠,湿漉漉的眼珠映着山雾。他撕下衣摆给狗儿包扎时,发现它颈间系着半截红绳,像是从什么吉祥结上扯下来的。
开春后偶有香客来访。穿蓝布衫的妇人挎着鸡蛋来还愿,说去年在此处求过平安符,如今儿子从海难中生还。方七杀将鸡蛋埋在银杏树下,第二日便有三两绿芽破土。
端阳前后,猎户家的童儿被蛇咬伤。方七杀用阴阳泉煎了半边莲,药渣泼在观前石缝里,竟开出几簇紫花。黄昏时那孩子蹦跳着送来串艾草粽,他拆开粽叶将糯米撒给山雀,苇叶折成小船放进溪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