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夜,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焦糊味死死攫住。
浓烟如同妖魔的巨爪,扭曲翻滚着遮蔽了本就晦暗的星月,只余下城中各处升腾的火光,将低垂的云层染成一片病态而狰狞的暗红。
在严庄的操控下、韩休琳具体铁腕之下,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刮骨疗毒,只是那刮骨的刀,太过酷烈,太过疯狂。
节度府大堂,烛火被刻意压得极低,人影幢幢,投射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披甲执锐的将领胸口,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血的味道。
他们眼中有嗜血的亢奋,有对即将攫取的泼天财富的贪婪,也有一丝深埋于骨髓、对眼前这位新晋节度使的恐惧。
韩休琳,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铁塔,矗立在主位前。
厚重的明光铠覆盖着他魁梧的身躯,甲叶上溅满了新旧叠加的暗褐色斑点,那是无数亡魂留下的印记。
他脸上那道从额角斜劈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如同一条扭曲的活蜈蚣,每一次面部肌肉的牵动,都让它显得更加凶戾。
他的眼神浑浊,布满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那是被权力和杀戮彻底点燃的野火。
“噌啷!”
一声刺耳的锐响撕裂了沉重的寂静。
韩休琳猛地展开手中那份纸卷。
那纸张边缘锐利如刀,在他粗粝的手指间发出猎猎的声响,如同冤魂的呜咽。
他将纸卷高高举起,凑近旁边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
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面,映照出上面密密麻麻、书写工整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此刻在血与火的背景中,都像一张张扭曲挣扎、呼号索命的符咒,散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不祥气息。
“听——好——了!”韩休琳的声音嘶哑破锣,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生杀予夺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将领们的心上,“名单在此!”
他粗壮的食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戳向纸卷最上端那三个刺眼的名字,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博陵崔氏!赵郡周氏!清河张氏!”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尖啸,“此三家,盘踞河北,吸食民髓,逾五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其根其干,早已蛀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乃河北一流世家,毒瘤之首!”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满城弥漫的硝烟、血腥和死亡气息,连同那即将倾泻而下的无边权势,一同吸入肺腑,化为支撑他继续挥舞屠刀的力量。
“陛下密旨!”韩休琳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堂下诸将,“河北道积弊深重,民怨沸腾如鼎沸!根源何在?尽在门阀!尽在世家!这些趴在朝廷脊梁、吸食百姓膏血的蛀虫!”
他猛地一拍身前沉重的梨木帅案,震得案上令箭筒嗡嗡作响,“今令本帅,代天行罚!清洗满城!灭其宗族!收其田产!绝其根基!以儆效尤!使天下门阀,闻幽州之名而丧胆!”
他停顿了一下,那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刻意地转动着,扫视过一张张因激动和贪婪而微微扭曲的脸庞,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随之抽动。
“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却又无比虚伪的“仁慈”腔调,“陛下有好生之德!本帅亦非嗜杀之人!妇孺幼婴,何罪之有?罪不至此!凡遇此类,一律拘押,另行安置!敢有违令滥杀者,立斩不赦!听明白了吗?!”
“遵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节度府沉重的屋顶。
将领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那是被即将到手的金山银海和肆意杀戮的兴奋彻底点燃的欲望之火。
至于那“不杀妇孺”的命令,在滔天的利益诱惑和屠戮快感面前,轻飘飘如同无物。
他们只关心下一个目标在哪里,财富有多少,人头能换来多少军功!
“张奎!”韩休琳厉声点名,目光锁定堂下前排一名身材高大、面容沉毅的将领。
“末将在!”张奎猛地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领命。
他脸上线条刚硬如石刻,不见旁人那种狂热的贪婪,只有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凝重,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眼角余光扫过韩休琳手中那份染血般的名单,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你领本部精锐一千,”韩休琳的声音斩钉截铁,“并杀手营特战精兵五十!目标——博陵崔氏在幽州的主宅!崔氏家主崔弘正,其核心子弟崔元朗、崔元庆,务必生擒!若遇拼死抵抗,亦准斩首!其府库、田契、账册,尽数封存!若有抵抗,格杀勿论!妇孺集中看押,不得有误!”
“得令!”张奎眼神一厉,沉声应诺,再无半点犹豫。
他猛地转身,按剑大步走出大堂。
夜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厉声喝道:“传令!亲卫营集结!杀手营‘幽影’第一队,随我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早已在府外待命的军阵。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战马不安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序曲。
火把在士兵手中熊熊燃烧,照亮一张张写满对财富渴望和杀戮兴奋的脸庞。
五十名身着深灰色劲装、背负短弩、腰挎狭长利刃的特战营杀手,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汇入张奎亲卫营的队伍。
这支由精锐和死神组成的洪流,在黑夜中卷起滚滚烟尘,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向着城东博陵崔府的方向,狂涌而去!
……
……
博陵崔氏,千年门阀的底蕴沉淀如山。
府邸坐落在幽州城东最显赫之地,占地数百亩,青砖高墙宛如小型城池,墙体厚实得足以抵御投石机的冲击。
墙头箭垛林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森然的利齿。两尊饱经风霜、威严狰狞的石狮蹲踞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两侧,在远处映来的火光下,铜铃般的巨眼仿佛跳动着凶光。
门楣之上,那方御赐金匾“诗礼传家”四个大字,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此刻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惨淡与悲凉。
府内一片死寂,但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绝望绷紧到极致后令人窒息的弦。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铁锈味和一种无声的恐惧。
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啜泣从深宅内院传来,又迅速被强行捂住,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呜咽。
庭院中心,崔氏家主崔弘正,一袭象征身份的深紫色锦袍,须发如雪,面容清癯中带着文人特有的孤高,此刻却被绝望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装饰古朴的长剑,剑鞘上的缠金丝在火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寒芒。
数百名家丁护院手持刀枪棍棒,围在他周围,脸上是强行压制的惊恐和死灰般的惨白。
更外围,挤满了瑟瑟发抖的崔氏族人,妇孺们相互依偎,孩童惊恐的大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四顾,又被母亲颤抖的手死死捂住。
“父亲……”崔弘正的长子崔元朗,一个面容儒雅、气质沉稳的中年文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焦虑而嘶哑变形,带着哭腔,“降了吧……那韩休琳……他疯了!我们挡不住幽州军的铁蹄啊!留得青山在……”
“投降?”崔弘正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儿子,那目光中的绝望和悲愤如同实质,“你以为为父不想?不想给崔氏留一线生机?!”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凄厉,“幽州兵变的第一时间!我就遣了你三叔,带着族中珍藏的南海夜明珠、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去拜会那韩休琳!那是足以买下五十万亩良田的厚礼!可那疯子……那疯子……”
他胸口剧烈起伏,喉头咯咯作响,几乎说不下去,“他连门都没让进!直接……直接就在节度府门前,当众砍了你三叔的头!把人头……把人头挑在旗杆上示众!他根本就不要我们的降!他要的是灭族!是要用我博陵崔氏满门的血,染红他韩休琳的官袍!去向长安城里的裴徽献媚!去邀功!!”
“所以——!”崔弘正猛地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剑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对着惶惶不安、濒临崩溃的族人和家丁,发出最后的、带着无尽悲怆的嘶吼,“降?降了就能活命吗?!睁眼看看范阳卢氏的下场!看看卢元驹被挫骨扬灰的祖祠!韩休琳要的不是降表!是灭种!是要将我等河北世家连根拔起,作为他晋身的阶梯!”
他浑浊的老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刀刻般的皱纹蜿蜒流下,声音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决绝:“崔氏子弟听着!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守住府门!守住祖宗基业!守住我们博陵崔氏最后的尊严!纵使今夜玉石俱焚,也要让那屠夫知道,千年世家的骨头,是硬的!”
“守住府门!”崔元朗被父亲的悲愤感染,强压下恐惧,嘶声附和,声音却带着颤抖。
“守住府门!”稀稀拉拉、带着绝望的回应从家丁中响起,更多是麻木和听天由命。
沉重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战马压抑的嘶鸣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最终在崔府高墙外轰然停止。
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绞紧声、沉重的撞木被抬起的号子声、火油泼洒在木门上的哗啦声……死亡的序曲已然奏响。
“举盾——!”崔元朗嘶声命令,声音在夜风中破碎。墙头的家丁慌忙举起临时拼凑的木盾和门板,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墙外,张奎端坐马上,冰冷的铁面甲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堡垒。
崔府墙高门厚,飞檐斗拱间人影晃动,显然早已严阵以待。强攻,必将是一场血肉磨盘。
“将军,”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张奎马侧响起。
是杀手营的小队长朱小刚,他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般的旧疤,眼神锐利如刀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硬啃,兄弟们伤亡太大。这崔府后园,引活水建有荷塘,塘底有水道与城外金水河暗通,本是排污引水之用,墙内出口在假山石隙内,极为隐蔽,防守必弱。给我十息,带一队人摸进去。一刻钟后,以红色哨箭为号,里应外合,破他正门!”
张奎目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准!朱队长,你带第一组潜入!动作要快!其余人等,重盾上前,护住撞木!弓弩手预备火箭!一刻钟后,听我号令,全力进攻!”
“得令!”朱小刚低喝一声,朝身后一招手。
十几名身着紧身水靠、背负分水刺和短刃的特战营杀手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向后园方向急速潜去。
他们的动作轻盈迅捷,落地无声,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流淌。
墙内墙外,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压抑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崔元朗紧握着剑柄,手心全是冷汗,目光死死盯着大门方向,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咻——啪——!”
一道凄厉得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声,伴随着一声爆响,在崔府后园上空猛地炸开!一团刺目的红光瞬间照亮了那片天空,如同地狱睁开的血眼!
“就是现在!杀——!”张奎眼中厉芒暴涨,手中沉重的镔铁横刀如同闪电般向前狠狠劈落!
“轰——!!!”
巨大的撞木,在数十名膀大腰圆士兵的合力推动下,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在崔府包铁的朱漆大门上!
沉闷的巨响如同大地的心跳,整个门楼都为之震颤!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处木屑纷飞!
“放箭!”张奎的吼声如同惊雷。
“嗡——!”
弓弦齐鸣,如同死神的叹息!
刹那间,数百支尾部熊熊燃烧的火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划破黑暗的夜幕,如同漫天坠落的火流星,狠狠砸向崔府的门楼、墙头、以及墙内的庭院!
火焰瞬间在干燥的木质建筑和布幔上蔓延开来,浓烟滚滚!
“啊——!”“着火了!”“挡住!挡住大门!”墙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惶凄厉的惨叫和嘶吼。
几乎就在正门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同时,崔府后园方向,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鸣的刺耳撞击声、濒死的惨嚎声!
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那片天空!朱小刚率领的特战营杀手精锐,如同毒蛇般从防守最薄弱的腹心之地狠狠咬了进去!
“门开了!冲进去!一个不留!”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断裂巨响和木料爆裂声,崔府那象征千年荣耀的朱漆大门,在撞木的持续猛击下,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
“杀——!”张奎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手中横刀高举,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踏着破碎的门板,冲进了这座千年世家的核心!
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入!
地狱之门,彻底洞开!
崔府瞬间化作了沸腾的修罗场。
千年世家蓄养的死士私兵绝非浪得虚名,他们熟悉府邸的每一处回廊、每一座假山、每一个角落。
箭矢如同骤雨般从刁钻的角度射来,不时有士兵惨叫着倒下。
刀光在火光映照下疯狂闪烁,依托着亭台楼阁、假山叠石,崔氏护卫们拼死抵抗,每一次短兵相接都溅起滚烫的血花。
“左翼!抢占望月楼制高点!弓弩压制!”张奎在混乱的厮杀中厉声指挥,声音穿透喊杀,“右队!跟我来,凿穿他们中庭!目标松涛阁!”
他身边十几名最精锐的亲兵和杀手营战士,如同烧红的铁锥,在不良人暗探成员精准的路线指引下,避开一处喷出毒烟的假山机关,绕过一片看似平常却暗藏翻板陷阱的花丛,以惊人的效率撕裂着崔氏护卫仓促组成的防线。
刀疤脸的朱小刚如同鬼魅,手中的狭长匕首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抹过一名崔氏死士的咽喉,带出一蓬血雾。
挡者披靡!血肉铺就的道路在张奎马蹄下延伸。
终于,他们杀穿了层层叠叠的阻截,冲到了崔府最为核心的所在——家主崔弘正的书房兼家族重地议事厅,“松涛阁”。
阁前庭院开阔,青石铺地。
此刻,数十名身着精良锁子甲、手持寒光闪闪长柄陌刀的崔氏核心护卫,早已结成严密的半月阵型,堵在通往松涛阁的必经之路上。
为首一人,正是崔弘正的长子崔元朗。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剑身如秋水般明澈的长剑,剑尖直指冲来的张奎,目眦欲裂,英俊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悲怆而扭曲:
“张奎!助纣为虐!韩休琳不过一介背主求荣的武夫,如今甘为裴徽的鹰犬!安敢犯我博陵崔氏门庭!千年清誉,诗礼簪缨,岂容尔等血污之手玷污分毫!”
小主,
“清誉?簪缨?”张奎勒住战马,横刀斜指地面,刀尖上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砸在光洁的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庭院,最终定格在脚下——一块被无数军靴践踏、污秽不堪的苏绣地毯上,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祥云仙鹤图案,价值连城。
“兼并土地,膏腴万顷,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载道!操纵州府,垄断盐铁粮价,丰年囤积居奇,灾年哄抬物价,使幽冀之民易子而食!私设公堂,罗织罪名,动辄抄家灭门,草菅人命如刈草!这——就是你们博陵崔氏的千年清誉?!”
张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冰炸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鄙夷,“今日,奉旨诛逆!杀——!”
最后一个“杀”字如同惊雷炸响!
张奎双腿猛夹马腹,战马狂飙突进!他身后亲兵与杀手营战士如同出闸猛虎,咆哮着撞向崔氏护卫的钢铁防线!刀光剑影瞬间绞杀在一起!
陌刀势大力沉,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但张奎的亲兵皆是百战余生的悍卒,配合默契,盾牌格挡,长矛突刺,更有杀手营战士如同附骨之疽,身形飘忽,专攻下盘关节、咽喉要害。
惨烈的搏杀中,不断有护卫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青石地面。
崔元朗剑法精妙,深得家传精髓,剑光霍霍,如同灵蛇吐信,接连刺伤两名扑上来的士兵。
但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缠上了他。
是朱小刚!他根本不与崔元朗的宝剑硬碰,身形如同泥鳅般滑溜,手中狭长的匕首刁钻狠辣,专挑甲胄缝隙和手腕、脚踝等薄弱处下手,完全是战场上一击毙命的阴毒打法。
几个呼吸间,崔元朗的紫袍便被划开数道口子,手臂添了血痕,步伐开始散乱。
“逆贼受死!”张奎觑得真切,荡开一名护卫拼死刺来的陌刀,借着战马前冲的势头,猛地从马背上腾身跃起!
沉重的镔铁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半月寒芒,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沙场淬炼出的惨烈杀气,如同泰山压顶,狠狠劈向崔元朗因格挡朱小刚而露出的脖颈空门!
“噗嗤——!”
利刃切过骨肉的闷响,令人牙酸。
一颗带着惊愕、不甘和凝固愤怒的头颅,在喷溅如泉的血柱中冲天而起!无头的尸身兀自挺立了片刻,才颓然扑倒在染血的地毯上。
“元朗——!!!”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垂死孤狼般的悲嚎,从松涛阁洞开的大门内凄厉传出。
须发皆白、身穿深紫色锦袍的家主崔弘正,在次子崔元庆的搀扶下,踉跄着出现在门口。
他亲眼目睹长子头颅飞起、热血喷溅的一幕,瞬间如遭雷击,老眼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在胸前的紫袍上,染出大片刺目的暗红。
“老匹夫!轮到你了!”张奎稳稳落地,甩掉横刀上淋漓的血珠,大步踏过崔元朗的无头尸身,走向松涛阁。每一步落下,靴底都带起粘稠的血浆。他身后的士兵迅速解决了残余的护卫,将松涛阁团团围住。
“你…你们这群强盗!土匪!豺狼!”崔弘正指着步步逼近的张奎,枯瘦的手指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哆嗦,声音因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尖利扭曲,“我博陵崔氏,诗礼传家,簪缨世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朝廷焉能如此!裴徽!裴徽焉敢如此自毁长城!他就不怕天下士族离心,江山倾覆吗?!”
“诗礼传家?簪缨世胄?”张奎在崔弘正面前五步处停下,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他猛地侧身,刀尖指向书房内一面巨大的、正对着门口的屏风。“看看这个!看看你们崔家用什么来装点门面,彰显你们的‘风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那屏风材质极为特殊,在松涛阁内摇曳的烛火和庭院透入的火光映照下,泛着一种细腻柔润、却令人极度不适的诡异光泽。
上面用璀璨的金线,绣着天下闻名的《兰亭集序》,笔走龙蛇,华丽非凡。
然而,当火光晃动,角度变换时,那底材上竟隐隐透出……皮肤的纹理!以及细微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毛孔!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皮屏风!”张奎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刮出的阴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用的是你们崔家田庄上,不肯卖地、抵死不从的佃户少女的皮!活剥!硝制!这就是你们的诗礼?这就是你们的簪缨?崔弘正!你这老狗!你还有何话说?!”
崔弘正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边的次子崔元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一股腥臊的液体迅速浸湿了他的锦袍下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拿下!”张奎厌恶地一挥手,如同驱赶肮脏的苍蝇。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粗暴地将瘫软的崔元庆拖起,又将失魂落魄、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崔弘正死死捆住。
就在这时,后宅方向猛地传来一阵阵女子和孩童惊恐欲绝的尖利哭喊声,比之前任何声音都要凄惨,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张奎眉头狠狠一拧,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帅令!妇孺不得伤害!谁敢违令?!”
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从后宅方向跑来,脸色煞白,眼神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惊骇:“报将军!后宅已控制!崔府女眷、幼童约两百余人,已集中看押在‘沁芳园’偏院!只是…只是清理时发现一处极其隐蔽的地窖入口,在…在崔弘正卧房床榻之下!里面…里面……”
士兵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锁着几十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神志不清的女子!还有…还有十几个……婴孩的…骸骨!很小…很小…据一个快疯了的女人哭喊…说是…是给崔家老祖试什么长生药…失败…丢进去的……”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药和尸骸腐朽的恶臭,仿佛顺着士兵的描述,瞬间弥漫在松涛阁的血腥空气中。
“畜生!!!”张奎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胸中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崔弘正脸上。
“押下去!严加看管!清点府库!封存所有账册地契!传我将令!”张奎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崔府之内,所有成年崔氏男丁,无论主仆,无论亲疏,一个不留!就地正法!用他们的血,告慰那些枉死的冤魂!”
“遵命!”士兵们轰然应诺,眼中最后一丝迟疑也被这骇人的真相彻底抹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松涛阁外,杀戮的惨嚎声瞬间拔高到了顶点,如同地狱的丧钟,为这千年世家敲响了最后的哀鸣。
……
……
“积善庄”——赵郡周氏在幽州城外最大、最坚固的田庄坞堡,如同一个盘踞在平原上的巨大石龟。
高达三丈的夯土包砖墙体厚重无比,墙头箭楼林立,垛口后面人影幢幢,强弓硬弩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墙外环绕着一条引入活水的宽阔壕沟,吊桥早已高高收起。
坞堡大门用整根铁桦木制成,外包厚铁皮,铆钉密布,坚不可摧。
堡墙上,“积德行善”、“泽被乡里”的巨大石刻标语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冰冷而虚伪的讽刺。
吴学坤骑在躁动不安的战马上,望着这座武装到牙齿的堡垒,粗犷的脸上肌肉虬结,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强攻?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麾下的儿郎们像麦子一样被堡墙上的箭雨射倒,尸体填满壕沟的景象。
他吴学坤悍勇,但绝非无脑莽夫。
“吴将军,”一个如同毒蛇般阴冷滑腻的声音在他马侧响起。是不良人探子在城外的头目,绰号“地鼠”,身材矮小精瘦,眼珠滴溜溜乱转,带着市井之徒的精明与狠辣,“周氏这群伪善的王八蛋,平日里最会装模作样,拿这‘积善’的名头糊弄人。可小的知道,这堡子底下有猫腻!有密道!”
吴学坤精神一振,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地鼠:“说!在哪?”
“地鼠”猥琐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得意:“就在堡子西北角外三里地,那片乱葬岗子深处!那地方邪性,平时鬼都不去。密道入口藏在一个塌了半边的破坟包里,用烂棺材板盖着。那是周家处理‘不听话’的佃户、‘消失’的流民的地方!出口就在堡子里堆放杂物的柴房下面!小的亲自走过!”
吴学坤眼中凶光大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好!地鼠,头功算你的!你带路!挑五十个手脚最麻利、胆子最大的兄弟跟我走!其余人!”他转头对副将吼道,“给老子佯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堡墙上那些狗眼的眼珠子都吸过来!”
很快,一支由吴学坤亲自带领、挑选出来的悍卒组成的精锐小队,在“地鼠”的指引下,如同幽灵般脱离大队,悄无声息地绕向坞堡后方。
夜风呜咽,吹过荒草丛生的乱葬岗,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和腐烂的气味。
嶙峋的墓碑歪歪斜斜,如同地府伸出的鬼爪。
“地鼠”熟门熟路地拨开一片长满倒刺的荆棘丛,又费力地挪开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刻着模糊不清字迹的残破墓碑,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佝偻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腥味、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腐臭的阴风,从洞口猛地灌出,让最胆大的士兵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就是这儿!跟紧我!”地鼠率先钻了进去。吴学坤毫不犹豫,矮身跟上。五十名精锐杀手鱼贯而入,最后一人小心地将墓碑和荆棘恢复原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地道内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脚下的泥土湿滑粘腻,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始终萦绕不去,越往里走,越是清晰。
走了约莫一刻多钟,前方出现向上的土台阶。
地鼠摸索着顶开一块沉重的、覆盖着厚厚泥土和草根的木板。
出口,果然在一间堆满柴草、散发着霉味的坞堡柴房里!
“成了!”吴学坤心头一松,随即杀气升腾。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五十名如同饿狼般的杀手迅速散开,控制住柴房出口。
在地鼠的带领下,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毒蛇,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而迅疾地向堡门方向摸去。
沿途遇到几个巡逻或打盹的庄丁,被捂嘴抹喉,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堡门内侧的守卫相对薄弱,只有二十几人,正紧张地听着墙外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箭矢撞击墙壁的噼啪声,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
“动手!”吴学坤暴喝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他如同人形暴熊,率先扑出,手中沉重的开山斧带着呜咽的风声,狠狠劈向一名背对着他的守卫!
“敌袭——!”守卫的惨叫只喊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精锐小队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霍霍,瞬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猝不及防的守卫仓促应战,惨叫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快!打开堡门!放吊桥!”吴学坤一边挥舞开山斧,将一名试图敲响警锣的守卫连人带锣劈成两半,一边朝着冲向门闩的士兵大吼。
几名士兵奋力砍断粗如儿臂的门栓铁链,十几人合力,吼叫着推动那扇沉重无比的大门!
“嘎吱——吱呀呀——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