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对蜀地伪朝狂风般的攻势

姜维城。

张巡的军令,如同一点从九天坠落的炽热陨星,被狠狠弹入了滚沸的油锅。

“全军拔营!目标——成都府!”

这简短而冷酷的七个字,从传令兵撕裂的喉咙里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冰雹,砸碎了姜维城内仅持续了三天、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喘息与休整。

刚刚愈合一丝的伤口被粗暴地撕开,潜藏在短暂安宁之下的那头名为“战争”的洪荒巨兽,被这尖锐的号角彻底惊醒,发出了震彻寰宇的咆哮。

每一个齿轮,每一个环节,都在无形的巨力驱动下,开始了疯狂而精准的咬合转动。

伤兵营的悲歌,那些因疼痛而压抑、因绝望而断续的低微呻吟,瞬间被一股更为庞杂、雄浑且刺耳的声浪彻底吞噬。

辎重营方向,沉重的原木车轮碾压着满地的碎石与凝结的血块,发出令人牙根酸软的“吱嘎——吱嘎”声,伴随着力夫们胸腔里挤压出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号子:“嘿哟!加把劲!给老子装稳咯!谁敢偷懒,误了军爷的事,老子扒了他的皮!”

汗水和尘土在他们精赤的上身流淌,勾勒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线条。

沉重的粮袋、成捆的箭矢、铁匠铺新打的刀枪矛尖、巨大的攻城部件被粗暴地装上吱呀作响的大车。

铁匠铺区域,炉火燃得正旺,暗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炉膛。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密集如疾风骤雨的金属锤击声连成一片,毫无间隙。

赤膊的铁匠们,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巨大的铁锤在沉闷的吆喝声中起落,每一次砸在烧得暗红的铁块上,都溅起一大蓬金红的火星,带着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如同战场散去的亡魂不甘的气息。

马厩更是炸开了锅。

上千匹精心挑选的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扰,不安地刨着覆盖硬土的蹄子,“笃笃笃”的闷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尖锐焦躁的嘶鸣此起彼伏,穿透所有杂音,直冲云霄。

马夫们额头青筋暴起,呼喝着安抚牲口,动作却不敢慢上半分。

空气不再仅仅弥漫着洗刷不尽的血腥与苦涩的硝烟。

新的、更复杂也更致命的气息,像无数根无形的触手,强行挤入了士兵们疲惫的鼻腔。

磨刀石上飞溅出的、带着铁锈咸腥味的冰冷水汽;

远处大灶上刚刚熬煮滚沸的粟米粥散发出的、反常的诱人谷物香气,此刻却让人联想到短暂的饱腹只为迎接下一刻的杀戮;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无处不在、如同千钧巨石般压在每个人胸腔上的杀伐之气。

它冰冷、粘稠、带着铁锈的甜腥,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铁网轰然落下,将整座姜维城、连同里面每一个喘气的生灵都笼罩其中,勒紧咽喉。

夜色,浓重如墨,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锋利的无声之刃。

就在刘志群那人数庞大、甲胄鲜明的先锋军团还在喧嚣中紧张地整备辎重车辆,检查马蹄铁是否牢固,为即将到来的强行军做最后准备时——两股更为幽暗、更为致命的潜流,已如同鬼魅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离开了这座喧嚣的堡垒,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蜀地南方的茫茫夜色。

他们的离去,没有号角,没有马蹄,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流波动。

城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王玉坤如石雕般矗立。

左臂的伤口在攻城血战中差点废掉,此刻被重新精心包扎,厚实的白麻布下,涂抹的是天工之城特制的“冰蟾续骨散”,带来阵阵沁骨的清凉,暂时压制了内部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炭火灼烤般的隐痛。

但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丝毫未能影响他动作的精准与迅捷,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平静得可怕。

他面前,两百余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特战精兵,无声列阵,如同融入深渊的墨汁。

王玉坤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低声却清晰地开口,声音像冰棱刮过铁片:

“弟兄们,姜维城的血还没干,但下一个碗,得盛成都府的!大帅下了死令,成都要乱!怎么乱?靠我们这把刀,要在他们心窝子上剜个窟窿!”他深吸一口夜风中的寒气,“此去凶险,九死一生。都是爹生娘养的好汉子,若有不愿者,此刻出列,绝不追究。一旦启程,再无退路。”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将军!”一个声音响起,是前哨老刀疤,脸上狰狞的刀疤在阴影里扭动,“老子从剑阁跟着大帅杀到姜维,这趟阎王殿,老子去定了!怕个卵!”

“对!怕个卵!”低沉的附和声如同地下潜流。

“好!”王玉坤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被冰寒取代,“入川是客,是溃兵,是难民,是樵夫!把自己刻进骨子里!忘了你的官身,忘了你的刀!你就是你装的这个人!”

无声的指令下达。两百余人瞬间分成数股,动作快如狸猫,迅疾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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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快速换上破烂不堪、沾满新鲜泥浆甚至刻意涂抹的暗红污渍的伪军号衣。

一个精瘦的汉子掏出一把锅灰混着草汁,利落地往旁边战友脸上抹:“麻子,低点头!啧,这伤口不够新鲜…加点鸡血!”

很快,这群人眼神涣散,步履虚浮踉跄,弓着腰,相互搀扶,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呻吟,活脱脱一群刚从剑门关、姜维城那血肉磨坊里爬出来的漏网残兵,消失在通往南方莽莽群山的崎岖小径。

另一股人则换上了粗劣的葛布短褐、麻鞋。

武器被巧妙隐藏:淬毒的吹箭和精巧折叠的连弩藏在空心的扁担里;

涂黑的小型猛火油罐裹在山货中;淬毒的三角钉塞进干粮袋底。

一个面容愁苦的老兵扮演着领头的老货郎,沙哑地吩咐:“都精神点!记住我们是彭州贩山货的,遭了兵灾往成都府投奔亲戚!谁他娘露出杀气,我剁了他的手!”

这群“逃难商贩”汇入了湍急河流边的隐秘渡口队列。

最后一股,人数最少,约五十人,却个个精悍如豹狼。

他们几乎摒弃了所有常规装备,只带着特制精钢合金打造的蝎尾攀岩爪钩、浸了桐油异常坚韧的牛筋绳索、浓缩的高能肉脯干和大量驱虫蛇的药粉。

他们的目标是西蜀绝壁——摩天岭、大小剑山垭口。

领头的正是那“老刀疤”,他嚼着肉干,低声嘶吼:“翻过去!爬过去!滚过去!老子只要一个结果:五天之内,老子要在眉州城里撒尿!都给我死在里面,也得死在成都府的地盘上!”这队人马融入山林,眨眼无踪。

王玉坤身边,只留下了一支一百人规模的精锐小分队。每个人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

王玉坤一一检查,动作如同抚琴般精确:腰间皮囊里几枚特制的“掌心雷”,引信被特殊油纸严密封裹,触手冰凉而沉甸甸的,散发着危险的硝石味;

袖中暗藏的淬有“见血封喉”蛇毒的袖箭,机括滑顺无声,针尖幽蓝,只需轻轻一按便能发出夺命的轻啸;

那柄贴身紧握的乌金短匕“寒星”,锋刃在极致的黑暗中,竟流转着一线若有若无的幽蓝冷光,显然是融入了天工之城的神秘金属。

他的目标异常清晰:梓州?不!他的目标是越过前方的喧嚣战斗,以最快、最冷酷、最卑劣的效率,在伪朝后方最富庶也是防御最为松懈的心脏地带——眉州、嘉州、戎州,掀起一场足以蚀骨销魂、让根基动摇的无形风暴!

流言、毒杀、纵火、袭扰……无所不用其极。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头的方向,那里是张巡帅旗飘扬之处。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流压下手臂深处的灼痛。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深潭下流动的万年寒水,“我们是影子,融于黑暗,不见光;我们是瘟疫,散于市井,蚀其魂;我们是阎王的催命符,悄然而至,索命无声!要快!要狠!要让他们在疑惑中猜忌,在流言中恐惧,在无声中崩溃!”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此行任务‘蚀心’,出发!”

命令简洁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十道身影化作模糊的暗影,沿着一条靠近宽阔官道、却又被茂密灌木和崎岖地形巧妙遮蔽的废弃商路,如同被夜色吞没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南疾行,速度惊人。

城墙的另一角,截然不同的渗透在同步进行。

赵小营身着深青色不起眼的布袍,负手而立,看着眼前数十名男女老少、身份各异的“普通人”。

他们的伪装炉火纯青:一位颤颤巍巍、眼神浑浊的“老丈”,拄着竹杖,背着一个破旧背篓,里面是几块粗饼;一位“风尘仆仆”抱着啼哭婴儿的年轻“妇人”,脸上满是泥污和疲惫;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讨论着货物损失;几个精壮的“脚夫”扛着扁担绳子……他们都是赵小营麾下最顶尖的“不良人”——“百面”。

“伪帝,杨国忠。”赵小营的声音响起,如同阴冷的微风吹过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却足以让所有听者心头一凛,“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让那个坐在成都暖塌上的伪帝,和为他鞍前马后的杨国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背叛。”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

“你们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毒舌和蜂针!是恐惧的种子,信任的裂痕!流言要入骨三分:绘声绘色说唐军天威,‘亲眼所见’伪军惨状;说晋岳将军幡然醒悟后如何泣血力劝同袍归顺;把那封‘泣血信’复本,”

他指了指脚边几个不起眼的木箱,“用尽一切办法,送进每一个你想动摇的人的心里!缝进鞋底,塞进掏空的萝卜,夹在劣质宣纸抄写的佛经里…成都的茶楼、酒肆、府衙外围、大户人家的后门…都是我等的战场!”

一个“药商”打扮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军,‘钉子’已经动身了吗?‘鹧鸪’(成都暗桩)那边的线头可还在?”

小主,

赵小营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寒鸦’(特定联络通道)畅通,‘影子’已经到了。至于‘鹧鸪’……”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他们按照陛下的旨意,全权由绣衣使统领甲娘指挥,”

无声的回应。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如同融入骨髓的职责。

数十名不良人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因战乱而惶惶南逃的难民人流,立刻变得不起眼,脸上自然流露出慌乱与绝望。

另一些则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钻入早已打通的、如同蜘蛛网般遍布蜀地的隐秘水道入口或地道口,彻底消失在地表之下。

赵小营本人并未随队离开姜维城。

他如同一只巨大的、耐心而冷酷到骨髓里的毒蜘蛛,缓缓走回他的盘踞地——位于城中一处偏僻角落、毫不起眼的“济世堂”药铺。

药铺门脸窄小,药香被一股更深邃的土腥味压制。伙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为他打开通往后院的厚重暗门。

几盏细小的桐油灯在角落燃烧,豆大的火光勉强照亮中央一张巨大的、沉甸甸的松木方桌。

桌上摊开一张巨大无比的蜀中城防图!

这张图,远比张巡军中所用要详尽十倍,阴森百倍!

它不仅标注城池、山川、道路,更有着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特殊符号:猩红的叉号代表已被渗透或策反的官员;

幽蓝的细线如同毒蛇蜿蜒,那是通往城内粮仓、武库乃至伪朝中枢府衙后花园的隐秘水道或地道;

浓黑的圈标注着关键水源位置(水井、河流引入口);

还有一些蝇头小楷写下的名字和简短却足以致命的评语——“贪财”、“惧内”、“有私生子在外”、“好男风”、“记恨上司”……

房间里空气如同凝固的毒胶。

唯一的声音是赵小营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的细微声响(沙……沙……)。

指尖最终停留在两个并排的名字上:“成都·伪帝李玢”、“成都·杨国忠”。

指尖的力道仿佛要将那承载着名字的纸张戳穿,留下深深的凹痕。

他那张常年不见阳光、如同上好白瓷精心烧制却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温度,如同最致命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显露獠牙前的微笑。

“成都……”他的低语在地窖的封闭空间里响起,带着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回响,萦绕不绝,充满了令人骨髓发冷的恶意,“安逸太久了。该…动…一动了。”

他微微侧首,对着身边。

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如同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全身裹在深灰色夜行衣里、连眼睛都掩藏在特殊编织网格后的身影,如同一道凝聚的夜色影子,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感,仿佛只是赵小营自身延伸出的意念。

“‘影子’,”赵小营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寒针,穿透凝滞的空气,“你亲自去。走‘寒鸦’那条路,务必联络上我们在成都府‘听雨楼’的头号暗桩‘鹧鸪’。”

他从袖中缓缓拿出两件物品:一枚小巧的乌木牌,上面没有字迹,只有一道极深的、仿佛浸透血痕的刻痕;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墨鱼汁写满了细小的名字、职务和弱点。“然后,去找绣衣使统领甲娘。递上我的信物和这份名单。”

他把木牌和丝绢递向阴影。

那被称为“影子”的部下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接过木牌和丝绢,贴身藏入衣物深处,毫无声响。

整个过程流畅得如鬼魅移形。

“目标明确——杨国忠。”赵小营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鹧鸪’精于布局造势,绣衣使擅使诡秘毒药和刺杀。看准时机,三方合力,给这位伪朝的‘擎天玉柱’,来个‘斩首’之局!”

他那冰冷的手指在“杨国忠”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记住,要快!要干净!更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最好是…天怒人怨,众叛亲离…或者,干脆就死在伪帝的猜忌之下!”

说到最后,一丝毒蛇般的快意终于在他冰冷的眼底闪烁了一下。

“影子”对着赵小营的方向,无声地深深一躬。

随即,如同融入墙壁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向后院最幽深、油灯光芒彻底无法抵达的角落。

那里仿佛裂开了一道无形的缝隙,他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其中。

赵小营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被无数条代表杀机的线条环绕的“成都”,眼神深不见底。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爆裂声,以及那无声弥漫开来、足以冻结灵魂深处的杀伐寒气。

……

卯时初刻(凌晨五点)。

姜维城东面那饱经战火、布满刀砍箭痕、坑坑洼洼的巨大城门,在绞盘沉重而刺耳的嘎吱声中,如同沉睡巨兽的血盆大口,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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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大的铁链“哗啦啦啦啦”地剧烈拖动摩擦。

巨大的、包裹着厚重铁皮的松木吊桥猛地落下,沉重的桥身狠狠砸在早已浑浊不堪的护城河面上,“砰——轰!”一声巨响,激起大片污浊的水花和淤泥,水雾弥漫,带着腐朽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在吊桥砸落水面的瞬间,一道如同地狱烈火般的身影便已如离弦之箭,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刘志群!

他胯下是名驹“踏炎乌骓”,通体墨黑如缎,唯有四蹄根部一圈火红鬓毛,仿佛踏着烈焰。

这宝马神骏异常,喷吐着浓重的白气,鼻孔贲张。

而它的主人,更是比它更耀眼的杀神!

一身赤红如血的明光铠(高级将领铠甲),由天工之城无数精心打磨的弧形甲片镶嵌串联而成,在熹微却清冷的晨光中,反射出如同熔岩核心般刺目欲盲的光芒!

他仿佛就是一颗刚从九天坠落、熊熊燃烧、毁灭一切的陨星!

他左手紧勒“踏炎乌骓”的缰绳,强健的臂膀肌肉隆起,右手倒提着一柄长达六尺、刃身宽阔呈奇特的螺旋状的血色巨刃——正是他的成名重兵“赤蛟”!

此刃饮血无数,此时仿佛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

“朱雀儿郎们!”刘志群的声音如同炸雷,借着清晨山谷的回音,震得城门楼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成都的狗皇帝,就在前面发抖!跟着老子——”

他猛地将“赤蛟”斜指向南,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啸音,“杀——穿——梓州!活捉李玢!踏平伪宫!”

“杀!杀!杀!”

应和而起的,是五千声喉咙里迸发出来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战吼!

回应他命令的,是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在他身后,五千朱雀精骑如同压抑到极致的赤色岩浆,瞬间冲开了城门的束缚,化作了沸腾奔涌的毁灭洪流!

全身披挂赤红皮毡或甲片的骑兵,座下的战马也披着深色或赤色的软甲,如同地狱冲出的火焰骑兵。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官道夯实的路面,发出低沉而连绵不绝、如同大地肠胃抽搐的恐怖轰鸣!

“轰轰轰轰——隆隆隆隆”,震波沿着地表传递,连远处的山峦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马蹄扬起的尘土混合着晨露,形成一层赤黄的薄雾,更添威势。

每一个骑士脸上都刻满悍勇,眼神狂热地望着前方。

这赤色洪流之后,是五千整齐列阵、杀气冲霄的精锐步卒!

他们扛着如林般密集的丈八长矛,长矛的铁簇在熹微晨光中汇聚成一片移动的、跳跃的死亡寒星。

腰间的横刀刀柄统一向外,随时可以抽出。

沉重的军靴踏地的声音,与前方骑兵的马蹄轰鸣不同,是另一种更加沉闷、坚实、充满力量的节奏:“咚!咚!咚!咚!”如同巨人的心脏在擂动大地!

步卒方阵后方,骡马驮载着巨大而危险的攻城器械部件:神机炮那粗壮扭曲的木质杠杆支架在晃动中发出危险的呻吟;

包裹着厚厚铁皮、足有千余斤重的沉重撞锤锤头裸露着狰狞的钝锋;折叠起来的云梯骨架如同钢铁巨兽的爪牙…这些冰冷的战争造物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毁灭。

整个军团,如同一头披着灼热赤红鳞甲、口鼻喷吐着灼热蒸汽的远古凶兽“赤魃”,带着碾碎前方一切阻碍、吞噬一切的狂暴气势,沿着宽阔但略湿滑的官道,滚滚南下,直扑蜀中东北的最后一道可称之为屏障的坚城——梓州!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行进速度极快,却并未如同寻常大军开拔那样扬起遮天蔽日的冲天烟尘(在晨露中不易扬尘是其原因之一,但并非全部)。

前锋百余名最精锐的斥候骑兵,如同凶兽最敏锐的嗅觉器官,早已以城门为中心,扇形撒了出去,将官道及两侧数里内可能埋伏的区域、可能布设绊马索陷坑的位置反复梳理了数遍。

后续大队步骑则严格遵循着斥候快速留下的几种极其隐蔽的标记——或许是某个岔路树干上不起眼的特殊砍痕,或许是某块特定石头上新摆的几颗小石子。

每当遇到可能激起烟尘的松软沙地或泥泞处,队伍会迅速分出一条细小的支流,由专门的步卒扛着简易的木板、门板甚至大捆干草迅速铺上,大军主力则踏着这些临时铺设物快速通过,尽可能地保持了行军的隐蔽性与迅捷!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和纪律性!

刘志群策马冲上一个距离城门数里远的小缓坡,勒住缰绳。“踏炎乌骓”昂首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他回望身后这条沉默而迅疾、在晨光薄雾中蜿蜒向南、赤红如血的钢铁长龙。

布满横肉、坑洼不平的脸上,狞笑如同刻刀雕出,混合着纯粹的嗜血杀意和对即将到来的征服的极度自信。

“快!都给老子再快些!”他的吼声在清晨空旷的原野上传得极远,“让那些龟缩在梓州城里的软骨头,在老子用‘赤蛟’砸烂他们鸟城门之前,先吓得尿在裤裆里!老子要用他们的狗头,给咱们成都府的庆功宴添几个彩头!”

小主,

“吼!!!”又是一片沉闷却更具力量的应喝之声,铁流的速度似乎又快了半分,赤红的前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蜀地的腹心!

几乎就在朱雀军团如赤潮般奔涌出城的同时,姜维城内更大的喧嚣响起。

鼓声!震天动地的鼓声!不同于之前催兵拔营的急促小鼓,此刻擂响的是沉重如同泰山压顶的牛皮巨鼓!其声“咚——!咚——!咚——!”

缓慢、沉重,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砸在人们的心脏上,激荡着骨骼血脉。

号角!嘹亮雄浑的号角!不是冲锋的尖啸,而是昭示王者亲临、大军压境的深沉长鸣!“呜——呜——呜——!”如同传说中的龙吟凤唳,带着绝对的威压横扫四野。

张巡的主力开始拔营!

旌旗,无数的旌旗!赤红、玄黑、明黄、月白……各式各样的旗帜在朝阳升腾而起的璀璨金光中翻滚如林!

中央一面最大、最威严的帅旗高高矗立:杏黄底,金线绣着一头张牙舞爪、仰天咆哮的狰狞狻猊!那狻猊兽眼以罕见的血红宝石镶嵌,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嗜血光芒!

正是张巡的“张”字狻猊帅纛!

旗手是精挑细选的八名魁梧力士,需合力才能将此等巨纛稳稳擎起。

在凛冽的晨风中,金线狻猊在巨大的旗面上翻腾怒吼,发出裂帛般“呼啦——呼啦”的狂舞声,声震十里!

中军大阵缓缓开出城门,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

步骑交错,刀枪映日。

行进在更加宽阔、直通成都府的最主要官道——剑门-绵州-成都道上。

声势之大,毫不掩饰其最终目标——伪朝天定国的心脏,成都府!那杆巨大的狻猊帅纛,在初升的朝阳和愈发猛烈的晨风中猎猎狂舞,发出裂帛般的惊天巨响,仿佛在向整个战栗的蜀地宣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威煌煌,王师已至!

与此同时,在主力左侧,一支规模约一万三千人的部队(一万步卒,三千骑兵),在一位身披亮银锁子甲、面容虽年轻却异常刚毅沉稳的将领指挥下,脱离了主干道的大队,迅速转向西南方向。

此人正是张巡亲信、年轻却以严谨和执行力着称的将领——张小虎!他手中紧握着张巡亲笔签发的一道密令。

他们的路线沿着蜿蜒流淌、水势渐丰的涪水(涪江)河谷快速推进。

相比于刘志群直扑梓州的雷霆之威和张巡大军直指成都的赫赫天威,张小虎军的任务表面看来似乎“轻松”一些——肃清主力侧后方的安州、绵州、罗江等中小城池,确保那条从姜维城新占区延伸到主力军团的漫长粮道(生命线)绝对畅通。

同时,还需严密警戒西面那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横贯南北的龙门山脉。

那里是天然的藏兵地和通道,溃败的伪军残部、虎视眈眈的南诏探子、甚至本地豪强组织的抵抗力量,都可能从其中某个不起眼的垭口如同毒蛇般窜出,威胁大军的后背与粮道。

张小虎端坐在一匹青骢马上,目光坚毅,冷静地审视着前方渐趋狭窄的河谷地形。

他知道,这“清道夫”的职责虽不及攻坚破城的锋芒毕露,却如同维系巨龙身躯的血管,丝毫差池不得!

一旦粮道被断,主力大军将在蜀地腹地成为无根浮萍!

他的军队必须像一把巨大而高效的铁梳,按照既定的路线和时间表,快速而彻底地“梳理”后方!

正如张巡所料,剑门天险崩塌、姜维坚城陷落、主帅杨子钊和监军晋岳被生擒(尤其是那封在不良人推波助澜下传遍蜀地的“泣血劝降信”)……这些消息早已如同最致命的瘟神,在蜀地官场和底层民间疯狂蔓延。

天工快报在舆论战场上的狂轰滥炸,以及此刻不良府这个庞大蛛网对地方官吏威逼利诱、分化瓦解……所有这些,都已将这后蜀之地的大小官员和守军那点本就飘摇的抵抗意志,彻底蛀蚀成了千疮百孔的破絮。

张小虎的军队抵达安州城下(第一个目标小城)时,日头已近中天。

面对这座城墙低矮、护城河狭窄的小城,他并未立刻挥军强攻,甚至没有命令包围。

一万三千人就在城外宽阔处从容列阵,刀枪如林,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明晃晃一片逼人的寒光!

张小虎麾下,一面高达两丈的玄黑色大旗被缓缓竖起,上书一个巨大的血红篆字:“张”!旗帜在微风中舒展,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军中一位被挑选出来的彪形大汉,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类似喇叭的巨大传声筒,走到阵前,深吸一口气,对着城头开始大吼,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城中,如同惊雷滚滚:

“听着——安州城里的守军、官吏、百姓!吾乃大唐讨逆副将张小虎!奉剑南道节度使张大帅谕令——讨伐伪朝!”

这开场已是先声夺人。

“伪帝李玢,篡位自立,残暴不仁!天兵至剑门,三日克姜维,天威所向,无不披靡!杨子钊已束手就擒!安西、北庭、河西诸镇义兵,正在入蜀!负隅顽抗,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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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应时——降者免死!保留家财!抗拒王师——城破之日——”

大汉的声音在此处猛地拔高一个八度,用尽全力嘶吼出来,如同咆哮的野兽:

“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阵后,上万人齐声应和!如同海啸扑岸!震得城墙上尘土簌簌落下!

这极具威胁性、如同最后通牒的吼声在城墙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守城兵卒的心头。

就在这时,几名早已被俘、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的安州本地伪朝小吏(都是不良人事先提供的名单上有“可争取”标记的对象),被五花大绑地推到阵前。

他们穿着被刻意弄破的伪朝低级官袍,形容狼狈,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一名校尉拔出腰刀,冰冷的刀锋架在其中一个最为肥胖的吏员脖子上。

“念!”校尉厉声喝道,刀锋微微用力,肥胖吏员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线。

“饶命!饶命!我念!我念!”肥胖吏员发出杀猪般的哀嚎,颤抖着双手(绳子被解开一点),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被血浸透一半边缘的纸张,双手高高举起,面向城头方向,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道:“……是…是伪朝兵部、吏部尚书晋…晋岳的信!晋尚书他……他迷途知返啊!他……他说朱雀军团是…是天兵!大家…大家快开城吧……不然…不然都得死……都得死啊……呜呜呜……”

他身边的几个吏员也跟着哭嚎呼应。

这“文武并施”(大军压境阵势 + 最后通牒恐吓 + “叛将”泣血“证言”)的场面,彻底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大的稻草!

城头上瞬间一阵死寂的骚动,隐约传来惊呼和呵斥声。

不过一炷香时间,城头上那杆摇摇晃晃的伪朝安州旗被粗暴地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