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伪朝气数已尽?

“伪朝气数已尽,天厌之!蜀地光复在即,此乃陛下天威浩荡,亦是尔等将士浴血搏命、建功立业之时!功名但在马上取,富贵须从血中求!”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刚毅如铁、或冷峻如冰、或兴奋如火、或苍白如纸的脸庞,声音充满了无坚不摧的信念和足以点燃灵魂的磅礴感染力:“望诸君戮力同心,奋勇当先!以手中利刃,荡平妖氛!以胸中热血,克定西南!待功成之日,本帅当与诸君——”

张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穿云裂石的龙吟,激荡在充满血腥与硝烟的大厅中:

“痛饮于成都武担山巅!用伪帝珍藏的美酒,祭奠战死的英魂!不醉不归!”

“愿随大将军,荡平妖氛,克定西南!万死不辞!”

“天佑大唐!陛下万岁——!!”

“杀!杀!杀!”

众将轰然应诺!声浪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狂暴炽烈,直冲云霄!

刘志群的怒吼如同受伤暴熊的咆哮,充满了毁灭的力量;

张小虎的咆哮带着复仇的决绝;

王玉坤的冷喝短促有力,如同毒蛇出击前的嘶鸣;

赵小营低沉的回应仿佛来自九幽,带着森森鬼气;

白一行激动到破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的呐喊,则充满了新血的狂热与献身的荣耀…

这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足以掀翻屋顶的钢铁洪流,震得大厅的梁柱簌簌落灰,烛火被狂暴的声浪冲击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地燃烧着。

战争的巨轮,碾过姜维城的断壁残垣和层层叠叠的尸体,带着更加磅礴、更加不可阻挡的毁灭气势,向着蜀地的心脏——成都,滚滚碾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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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与火的洪流已然启动。

而在众人激昂的呐喊声浪之外,在烛光无法触及的、最为深邃的厅堂阴影角落里,王玉坤和赵小营的目光,在喧嚣中短暂地、无声地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两道目光如同暗夜中擦肩而过的毒蛇与蜘蛛,瞬间达成了致命的默契。

暗夜中的匕首与无形的阴影之网,已然在军令下达的瞬间,悄然离弦。

他们将绕过即将爆发的正面战场,如同致命的病毒,向着伪朝最脆弱的后方,向着那片即将被恐惧点燃的土地,无声无息地南下。

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更残酷、更诡谲的厮杀,即将在蜀地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厅外,一声凄厉得如同鬼哭的夜枭啼叫,突兀地划破死寂的夜空,仿佛在为这注定浸透血与火的征程奏响序曲,又像是在预示着不祥。

而遥远的成都方向,浓重的、仿佛要压垮城池的乌云正沉沉压下,云层深处,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

一场酝酿已久的、足以冲刷一切却又可能带来更多泥泞的暴雨,似乎即将来临。这雨,会洗刷血迹,还是带来新的杀戮?

赵小营的身影,在众将激昂告退的喧嚣中,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滑向厅外,却在门槛处的阴影里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他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那遥远的雷声,又像是在接收着来自黑暗深处的、无声的讯息。

他那双永远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似乎比最深沉的夜还要幽暗,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绝非全然的忠诚或杀意的复杂光芒,随即彻底融入门外的黑暗,消失不见。

这微不可查的停顿,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却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悬念——这张覆盖蜀地的阴影之网,真的完全掌控在张巡手中吗?

他望向成都的目光,除了执行命令的冷酷,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

……

云梦泽深处,杜家堡。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如同巨大的、潮湿的尸布,沉沉地笼罩着云梦泽。

水汽蒸腾,带着沼泽特有的、腐烂植物与淤泥混合的腥气,黏腻地附着在人的皮肤上,也浸透了杜家堡每一块冰冷的巨石。

这座矗立在泽国水网核心、扼守水陆要冲的坞堡,此刻不再是安居的堡垒,而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刺猬,每一根尖刺都因极致的恐惧而根根倒竖。

堡墙高达三丈,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在湿漉漉的雾气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墙垛之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杜家的家兵,身着半旧的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神情高度紧张。

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堡外——那被浓雾和水汽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泽国水网、连绵的稻田,此刻不再是丰饶的象征,而成了吞噬一切的、潜伏着无尽杀机的迷宫。

每一片摇曳的芦苇荡,每一处水湾的阴影,都仿佛藏着冯阎王那支令人生畏的“摧锋军”。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压抑感。

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家兵的脸上、每一个紧绷的肢体间蔓延。

弓弦被拉满的细微“嘎吱”声,铁甲片摩擦的冰冷“嚓嚓”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水鸟的凄厉啼叫,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前奏。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此刻的风,是凝固的,带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

堡内核心,杜氏宗祠。

祠堂厚重的楠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墙外的风声鹤唳,却隔绝不了内部那几乎要凝固的绝望。

高耸的梁柱支撑着深广的空间,上面绘着杜氏先祖开疆拓土、耕读传家的彩画,此刻在摇曳的烛火下,那些威严的面孔显得影影绰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数百个黑沉沉的牌位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墓碑森林,俯视着下方这群惶惶不可终日的子孙。

烛光跳跃,在牌位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仿佛先祖的魂灵也在不安地躁动。气氛沉重得如同万年寒冰,冻僵了所有人的思绪,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在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主位上,当代家主杜维钧正襟危坐。

这位执掌杜家三十余载的老人,年逾七旬,须发早已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一丝不乱。

象征着家主无上权威的深紫色云锦袍服,此刻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要压垮他那枯瘦的身躯。

口袋岭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戮,虽未亲见,但那染血的消息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

他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如同枯藤般死死抓住太师椅冰冷的黄花梨木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白色,微微颤抖着。

银白的长须也在随着他压抑的呼吸而轻轻抖动,脸上全无血色,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浑浊的老眼深处,翻涌着巨大的悲痛——那是为杜家数万精锐子弟一朝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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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的恐惧——那是预见到灭顶之灾的降临;

以及在那绝望深渊底部,一丝不甘就此沉沦、疯狂燃烧的火焰。

下首两侧,坐着几位族中掌权的耆老。

杜柏年,掌管族谱和祭祀,须发皆白,此刻双手拢在袖中,身体微微佝偻,不住地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叹息,每一声都像在敲打丧钟。

杜仲林,负责田亩赋税,富态的脸上肌肉松弛下垂,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还有几位掌握杜家庞大私兵(“家部曲”)和遍布荆襄商铺的实权人物:

杜承嗣,私兵统领,身材魁梧,此刻却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指节同样发白;

杜明远,商号大掌柜,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惶恐,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衣角。

杜衡坐在左侧首位,他的状态最为骇人。

这位曾在口袋岭上直面冯阎王铁蹄的杜家嫡子,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同骷髅,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那血丝不仅仅是疲惫,更交织着刻骨的后怕——冯阎王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仿佛仍在眼前;

怨毒——对王镇恶将自己子弟兵打散羞辱的滔天恨意;以及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时,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困兽般的凶戾之气。他身体紧绷,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随时可能崩断或射出致命的箭矢。

死寂持续着,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掌管族学的老族公杜柏年再也承受不住这死寂的压迫,他猛地抬起头,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

“四万大军…整整四万大军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蒙骞…蒙骞那个废物成了丧家之犬,只顾自己逃命!永王殿下…唉!”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绝望,“只怕是指望不上了,自顾尚且不暇!冯阎王的大军就在江北!刀磨得雪亮!朝廷…裴徽那个老狐狸…会放过我们杜家吗?我们可是…‘附逆’啊!”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两柄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祠堂内所有人的心脏。

“放过?”

一直沉默如岩石的杜衡猛地抬起头,眼中那蛛网般的血丝瞬间充血,变得赤红一片,如同被激怒的、濒死的野兽。

他“砰”地一声,右拳狠狠砸在身侧坚硬的紫檀木茶几上!

力道之大,震得茶几上的青瓷茶碗“叮当”乱跳,其中一个甚至滚落在地,“啪嚓”一声摔得粉碎。

“放过?”杜衡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他“唰”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在烛光摇曳的祠堂内焦躁地踱步,紫色的袍角带起一股阴冷的风,“口袋岭上,冯阎王看我的眼神,你们没看到!”

“那是恨不得生啖我肉,渴饮我血!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在看一堆待宰的牲畜!”

“还有王镇恶!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屠夫!”

他猛地停下脚步,指向虚空,仿佛那个疤脸将军就站在眼前。

“他把我们杜家的子弟兵,那些身上流着杜家血脉的好儿郎!像驱赶猪羊一样打散,编入他的辅兵队里当炮灰!去填壕沟!去挡箭矢!这叫钝刀子割肉!这叫扒皮抽筋!这是要把我们杜家的脸面、尊严,一寸寸踩进泥里,再碾得粉碎!”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一张张惨白的脸:

“长安朝廷?哼!裴徽那妖孽的新政,‘抑豪’、‘清隐户’、‘均田’!哪一条不是悬在我们这些世家豪强头顶的铡刀?哪一条不是要掘断我们杜家六百八十七年扎下的根基?!”

“投降?摇尾乞怜?”杜衡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惨笑,“等着我们的,就是抄家灭族!田产充公!祖坟被刨!男丁流放三千里,死在瘴疠之地!女眷充入教坊司,世代为奴为娼!”

“你们以为裴徽会发善心?做梦!那老狐狸要的是我们的血肉骨头去喂饱他的新政,去稳固他的朝廷!投降,就是引颈就戮,死路一条!”

杜衡的每一句怒吼,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众人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恐惧,那冰冷的、粘稠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涌上来,淹没了口鼻,令人窒息。

投降是死路?那…生路在哪里?祠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杜衡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不安的跳动声。

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吞噬着每一个角落。

一片死寂中,主位上的杜维钧,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那吸气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祠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

他浑浊的老眼,像生锈的机括,极其缓慢地扫过堂下每一张脸——耆老们的绝望,实权人物的惶恐,最后,定格在杜衡那张因激动、恐惧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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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在扶手上的枯手,不再颤抖了。

相反,那干瘦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扣进坚硬的木料里,手背上暴起一条条青黑色的、蚯蚓般的筋络。

“事到如今…”杜维钧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缓慢,沙哑,却像两块沉重的磨盘在碾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沉凝,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肺里挤压出来的,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唯有…自保!李璘靠不住,他自身难保!长安朝廷…也绝不会真心容下我们这些‘附逆’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只会把我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那浑浊的老眼中,如同垂死的火堆被投入了滚油,骤然爆射出惊人而锐利的光芒!

一股沉寂多年、几乎被人遗忘的家主威势,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嚯”地站起身,那身深紫锦袍无风自动,银白的须发也根根戟张!

枯瘦却蕴藏着最后力量的手臂高高扬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一掌拍在面前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桌案上!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祠堂内炸开!如同惊雷!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震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阴影中剧烈晃动,仿佛先祖之灵也被这绝望的咆哮惊醒!

“传我家主令!即刻生效!”杜维钧的声音如同洪钟炸响,带着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铁钉,狠狠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一、向所有依附我杜家的庄堡、村寨、佃户,发‘血征令’!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无论婚否,有无田产,是独子还是家中顶梁柱,一律必须应征!”

“三日内不到者,视同叛逆!全家逐出杜家庇护之地,田产房屋,尽数收回!其家人,无论老幼妇孺,皆打入‘罪户’,永世为奴!有胆敢藏匿、反抗者,”

杜维钧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顿,“杀!无!赦!诛!三!族!”

冷酷的命令让所有人,包括杜衡,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二、告诉所有管事、庄头!告诉那些泥腿子!”杜维钧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煽动性,却又冰冷刺骨,“长安朝廷的苛政暴虐,远胜虎狼!他们的‘新政’,就是要夺走你们祖祖辈辈赖以活命的田亩!就是要让你们这些依附杜家才有活路的佃户、匠户,重新变成官府案板上的鱼肉,变成无根的浮萍!”

“杜家若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立刻就会失去庇护!官府会来清算你们‘附逆’!乱兵会来抢掠你们的粮食、糟蹋你们的妻女!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活命,想保住你们的妻儿老小,保住你们那几亩薄田茅屋,就拿起武器,跟着杜家!杜家,是你们唯一的活路!守住云梦泽,就是守住你们的命!”

这是赤裸裸的捆绑和恐吓,将无数无辜佃户的命运强行与杜家的覆灭绑在一起。

“三、开武库!开粮仓!所有库存兵器铠甲,无论新旧、残缺,全部发放!粮仓打开,按人头支粮!”

“告诉粮仓管事,陈粮优先!”

杜维钧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征召所有铁匠、皮匠、木匠,日夜赶工,两班轮替!打造枪头、箭矢、修补甲胄!”

“告诉他们,杜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现在是他们报效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十日之内,不!七日之内!我要看到一支三万人的队伍!记住,是能拿起武器站到堡墙上的三万人!少一个,提头来见!”

杜维钧这最后的三道命令,如同三块烧红的巨石,狠狠砸入杜家这潭绝望的死水,瞬间掀起了滔天血浪!

杜家,这个在云梦泽盘踞了六个多世纪的庞然大物,在面临灭顶之灾的最后一刻,终于彻底撕下了所有温情脉脉、诗书传家的虚伪面纱,露出了其最原始、最狰狞的獠牙和爪牙——为了生存,不惜榨干领地内最后一滴血!

它那庞大的、深入云梦泽一州七县每一个毛孔的势力机器,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轰然启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