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哎呀哎呀地让儿子把他自己拉了起来,伸手搓着自己的腰,还有脊背,一看其他人好像也在这么做,他不由得暗中发笑,也打消了实在不行就睡在街边的打算。巴黎的街道又干净又平整,就是不该都用坚硬的石板铺设,看起来走起来都舒服,睡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但他和儿子一问,别说价钱了,所有的旅店主人都在摇头,有人索性在门外挂上了“房间、地窖、阁楼、马厩、厨房均已满”的招牌,巴雷有心去那些黑黜黜的小巷子里去找找听说过的游女——她们也有做生意用的房间,还是一无所获,唯一庆幸的是在吃喝方面他们居然没花钱,不少巴黎人都在做施舍,只要你上去说一声“太阳王万岁!”“祝福我们的国王!”就能拿到面包和水。
巴雷还要拖着自己的小儿子,没什么,就是巴黎街头如今到处都是各种杂耍,表演与游戏,与施舍面包和水的人不同,这些明显从别处雇请来的人在每次表演开始前都要吆喝一声是谁支付了他们的佣金,好让人们知道是谁施了恩——但他们的表演可真是精彩啊,别说孩子们,大人也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但巴雷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了,忧心着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瞄了几眼就拉着儿子走,没想到走了好一会儿他的儿子就坚决不再走了,街角正有人在表演一种下流的舞蹈,舞女将裙子掀得很高,小城的少年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结果巴雷就和儿子吵了起来。
他们吵得忘乎所以,巴雷随手将儿子一推,儿子被推的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倒霉的行人身上。
这个行人大约三四十岁,正是男性最为威严强壮的时候,而且他与多数游人不同,从帽子到外套,从外套到鞋子,都是纯黑的颜色,只在边缘镶嵌金边,用了珍珠鲍的壳做纽扣,领口翻出足以覆盖肩膀的白色蕾丝衣领,衣领下露出皇室蓝色的丝巾,丝巾的末端垂着一枚大金十字架,一条鲜红色的肩带从右肩径直被拉到腰间,一看就知道是个贵族老爷——如今虽然有许多商人和官员都在用最奢侈的织物与饰品来装扮自己,王室也放宽了对皇室蓝的使用权限,但惯性使然,如果一个人穿着皇室蓝的外套,他就应该是个军官,但如果不是外套,而是领巾、背心或是斗篷等使用了皇室蓝,又横挎肩带,那人大概率的是个贵族。
当然,如果一个平民坚持要穿皇室蓝的衣服,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是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像是莫里哀剧团最新排演的一场喜剧就是描述了一个农民偶尔捡到了一个贵族遗失的斗篷,结果进城的时候被误会成某个大人物微服出巡,发生了一系列又是被邀请到市长家做客,又是被主教款待,银行家争先恐后地要给他放贷,“名姝”们更是争先恐后地要与他亲近等等令人捧腹大笑的事故的故事。
“哎呀,可敬的老爷,”巴雷连忙道歉说:“失敬了!失敬了!我的小儿子总是那么莽莽撞撞的,混蛋,快来给老爷鞠躬!”
巴雷的小儿子连忙跑过来,拿下帽子向那人鞠躬。
“没什么,”一个声音从那人的背后传来:“这里太多人了,总有意外,但如果有什么矛盾,还是到僻静点的地方商量吧。”
巴雷看过去,一个人正从被他儿子撞到的人身后走开,他突然明白了,刚才如果不是这个人挡在身前,这个小蠢货撞到的就是这个人,他先看到对方压在帽子下的鬓发如同雪一样的白,下意识地又给了儿子一巴掌——他差点就撞到了一个老人,巴雷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知道老人的骨头脆得很,可经不起那么狠狠地一撞。
但他再抬头看去,又有点不确定对方的年纪了,对方戴着面具,对,就是那种狂欢节面具,今天戴面具的也不少,因为游客中很多都是意大利人与西班牙人。
“父亲。”那个黑色衣服的人说道。
应该有六十岁了吧,巴雷想到,他希望他六十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恕我冒昧,”那位年长的先生说道:“我刚才听到你们正在谈论有关于住宿的事情……”
“是的,”巴雷局促地说:“我们没想到巴黎会有那么多人。”他还以为巴黎也和他的小城一样,随时可以找到旅店或是借宿的地方呢。
“有上百万人涌入了巴黎。”那位先生继续说道:“但国王有命令教堂、修道院、礼拜堂和其他公共建筑,除了养老院、孤儿院、医院之外对游人开放,你们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