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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愚欲要将一切全然想透,但是这又如何能够做到。他最亲的人中,父亲徐行、义父吴储、干爹陈昂莫不是对他影响至深,而这三人的思想却截然不同,徐行悲天悯人,无欲无求,身遭暴军屠戮之际,还是要徐汝愚莫被仇恨蒙蔽的心性;吴储快意恩仇,为报家仇族恨,不惜大肆杀戮,对徐行的那种避世胸襟不屑一顾;陈昂却是宗族世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为人处事,处处代表家族的利益,有力改良世家恶俗,却无力作为。徐汝愚虽说聪颖绝伦,但终究涉世未深,无法洞悉世情,当然无法去辨别三人思想的优劣,却是徐行对他影响最深,也更近他的本性,但是事到临头,如昨日那般绝决的行事,又让他陷入迷惘之中,不知如何自处。

不觉乌沉月升,野梅虬枝乱伸,疏影横斜,一阵风过,梅朵如雨洒落,向两人袭去。

张仲道犹有未觉,徐汝愚攸的抽出长剑,乱刺花雨之中,未见他释出丹息将梅朵逼散,只是在梅朵及身一瞬,剑攸然不知从何处如蛇信吐出,点在其上,梅朵顿成齑粉,四处弥漫。

张仲道见了骇然失色,寻常击剑,即使敛息不出,剑划空处,也会荡将出风势来,出剑愈快,风势愈疾。徐汝愚都是在梅朵及身的一刻,悉数将之击为齑粉,可见他出剑有多迅疾,月下只余一团微芒闪夺不已,不停飘落的梅朵却未受其碍,依旧飘飘荡荡,洒入微弱光团之中,又从光团飘逸奇郁的梅香来。张仲道知道这是梅朵变为微未之后,直扑入他的鼻膜所至。见徐汝愚如此迅疾的出剑,非但没有兴起风势,仿佛每一剑幻作无数剑早就存在那处一般,就是击碎梅朵之际,也无半丝丹息释出。

寻常出招,丹息无可避免的要溢离出体外,溢离出体外的丹息并不立即消散在空处,因为与体内丹息同源而生,与之相即相离,形成武人外在的势。

徐汝愚现在出剑可以说毫无“势”可言,却出奇的给张仲道巨大的压迫,不禁要溢息生势与之对抗。张仲道见了不禁技痒,欲要抽剑逼上,却见徐汝愚攸然止住,刺剑在地,随之颓然跪倒,一线血箭喷出口来,化为红雨,散于花雨之中。

徐汝愚抬起满布泪痕的脸,望向张仲道:“我是否错了?”声音黯淡到极点,在诡奇的异香中,分外让人心痛。

张仲道见他心中的矛盾竟伤己如此,酸楚涌来,别过头去,不忍睹视。

一时眉月诡艳,星如兽眼,花雨洒落,飘香远荡。

徐汝愚又咯出一口血,跌坐在地,一种四年来被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痛楚,那种因徐行、吴储相继离他而去的痛楚,重新弥漫上他的心头,只觉自己数年时光未曾长大,只觉幼黎还在面前要把他揽入怀中,一伸手却落在空处,一头栽倒在地,难过得痛哭出来。

喃喃自语道:“幼黎姐,你在哪里?”缓缓起身,四处张顾,眸光渐迷。

张仲道见他为心魔所侵,骇然失色,欲要去抚他,却给他一掌逼开,掌势之盛,令张仲道大吃一惊,堪堪避过,却见徐汝愚掉头向西奔去,烟云一般卷掠向远方。

张仲道怕生出意外,急向他追去,虽说他功力要强于徐汝愚许多,可惜不擅长轻身术。他本是陈族旁系子弟,所习的武学也不是陈族中最精微的技艺,只是他天资过人,加之勤勉不缀,这才使他有如此成就。徐汝愚被心魔魇住,步云术却在无意无觉间催发到极至,两人一落一涨,张仲道竟不能追上他,奔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完全失去徐汝愚的踪影,又四处奔走寻找,直到天明,还是未能发现徐汝愚的踪迹,才颓然放弃。

张仲道想到他经过昨日大战武功又有突破,想来自保不成问题,就怕他心志未复的时候遭遇敌军,决定回新丰打探消息,若是在新丰一带的敌军无甚动静,徐汝愚也应平安无事了。

陈昂听方肃说张仲道一人返回,惊得手中热茶洒得一身也未察觉,急奔出去,抓住张仲道的手臂说道:“汝愚怎么了?”

张仲道将详情细细说出,方肃在旁说道:“敌营一直未有动静,想来徐汝愚现在还是平安的。”